二黑在报出卦象后,从咽喉到肚子忽然鼓胀起来,表情随之变得十分狰狞。
他瘫倒下去,痛苦的蜷缩着,大量黄沙,随着呼吸由口鼻冒出。
他抽搐着,挣扎着,从裤兜中缓缓掏出一个绿色的物件来……
那是一把棕榈叶编制的小刀,是二黑趁着秦文此前摘取棕榈叶时,私自编制的。
他举着刀,摸准自己腹部,划下,一连几次。
这种棕榈叶的边缘十分锋利,很快便连着胃袋开出一道深口。
大量红沙从中涌出,二黑的痛苦终于有所缓解。
他躺在水位已经见底的水泊坑中,侧过头,看着岸边的秦文。
青年依然保持着最后的姿势,匍在地上,一动不动。
二黑笑了笑,闭上双眼,情绪中染上些许绝望。
他们,终究是输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天地间一片寂静,万物似乎都被定格了。
他看向天上,龙身人面神,鸟身龙首神,二兽就这么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凝滞在空中。
二黑好像想到什么,他猛地转头。
再次看向秦文,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伸出了一只手,食指微抬,正指向他的位置。
一股寒气,直冲天灵,二黑的意识恍惚一瞬,周围场景骤然变换。
他出现在了一片广场正中,地上铺满不算平整的青石板砖。
他躺着,贴在地砖上,寒气直沁心脾。
四周,一幢幢仪龙洲传统风格的古建筑,静静伫立着。
这些建筑每一层的翘角上,都张挂着喜庆的纸灯笼。
在黑夜下闪烁着妖异红光。
地上散着许多花瓣,一路延伸至某处建筑内。
二黑抬首望去。
那似乎是一个大家族的宗祠正堂,其中隐隐有唢呐,锣鼓声传出。
他突然发觉,自己身体早已恢复正常,于是赶忙坐立、起身、站定,开始向那边靠去。
初入其中,便瞧见红绫,红色的喜结布满顶梁。
地上则有许多单薄人影,或飘摇着翩翩起舞;或跳动着吹奏唢呐(或摇晃着敲锣打鼓。
那些分明是一个个纸扎人。
惨白的脸上涂抹着各色腮红,画影。
可这不仅没能给他们增添生气,反倒是看起来更显诡异。
纸人们并没有理睬二黑这个外来者,它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
整个大堂外侧,乐声喧天,群魔乱舞。
二黑望向大堂深处。
此时,完好无损的秦文穿着大红色状元礼服,正与一位凤冠霞帔,却由红布罩着脸面的女人相对而立。
他们身后的有一面高墙,其上悬挂着数不清的黑色灵牌。
秦文与女人双手抱拳,收于胸前,躬身相互行礼,立直,拱手,又行了第二礼。
礼毕,随着堂内一道莫名阴风卷起,女人就这么消失了。
“凡阳间人借阴间力,必定阴阳寿转,望郎君珍重……”女人声音凄婉。
秦文怔在原地,半晌都未能回过神来。
“咳——”二黑重咳一声,盖过了唢呐以及锣鼓声一瞬。
秦文这才转过身,看向二黑,随后缓缓走来,站在二黑跟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了。”
二黑拍拍他的背,道:“这没什么,我只是履行了我所承诺的。”
秦文放开他,转头看向正堂外某个方向,说道:
“还差最后一步,随我来。”
他领着二黑离开正堂。
路过那些纸人时,它们已经停下了手中活路,改立在红毯两侧,弯下腰,向二人恭敬行礼。
回到起初的院子,原先二黑躺的地方,生出了一株四五个成人合抱粗的桃树。
树干是盘虬状的,虽然歪扭,却别具独特美感。
阴风不断在这里吹过,桃花瓣纷纷散落。
除了掉在地面的,还有一些飞在天上,映衬云月,为夜空添上一抹少女粉红。
可就算如此,树上的桃花也不见减少。
隐约间,有女人歌声传来,萦绕在耳畔,好像对方就在身边。
至于唱的是什么,却始终听不真切,只是能听出绵绵爱意,以及许多心疼。
“你是怎么想到阴寒之气可以创造幻境的?”秦文冷不丁问道。
二黑略作思忖,说道:
“在假设我们身处幻境,并看见你摘取棕榈叶的景象后,我便察觉到了一处逻辑上的缺漏。”
“为何,身在其中的你可以使用能力?”
“那片绿洲拥有非常完整的机制与细节,我不认为它的主人会如此粗心无能,那另一种可能性便很大了……”
“你的能力,本身就与幻境力量相似,更甚者,可以凌驾于它。”
“那股阴气,在吸进去后,虽然很短暂,但它几乎让我摆脱幻境,那时我便肯定了猜测。”
二黑进行复盘,将细节娓娓道来。
秦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领路,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我们到了。”
二人来到一处小屋前,从外面看来,像是储物用的。
当盯着这间屋子看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似乎它本不该存在于这里。
但,再仔细端详,屋子的细节与整体风格却又与这里完全符合。
秦文伸手,想要将门推开。
就好像背后放下了门栓一般,才刚张开一些便被死死卡住。
他眉头轻皱,后退几步,吹出一口清气。
那扇门竟然化作许多粉尘散开来。
进到屋子里,许多高大的置物架并排挤着,几乎占满所有空间。
留出的些许缝隙,甚至不够一人通过。
只见秦文就这么直楞的向前走着,竟然穿过了厚高的木制侧板。
二黑赶忙紧随其后,也跟秦文一样,穿了进去。
身下,面前,两侧都是些寻常物件,堆得满满当当。
给人以一种,它们全是用于充数,以遮挡某个东西的错觉。
没几步路,秦文便停住了。
他夹在两个置物架之间,身子与木板像是融在一起般。
他抬头,死死盯住斜上方的一层货架。
二黑随着秦文的视线,抬头看去。
那层货架上,什么也没有,至少,表面上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二人都能体会到,某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那上面有一个,无法形容的“东西”。
它无法被看见外形,无法被听见声音,亦无法被嗅到气味。
但,当你看向它所在的地方时,就可以肯定,它,就在那里。
秦文伸手,向着高处摸去。
刹那间,名为恐惧的情绪充斥整个屋内。
梁柱、墙壁、货架,乃至各个物件都仿佛成为了导体,带着极强的感染力,让恐惧四处回荡。
只感到一阵心悸,他们竟产生了想要回头、逃离这里的冲动,但好在并不强烈。
秦文的手也终于触摸到“它”所在的地方。
兀的,从指尖开始,空间逐渐皲裂,扩散,向四周辐射开来。
随后,幻境中的一切都化作碎片,崩散。
他们又回到了图书馆,此时,正站在两排书架之间。
再看向秦文所触碰的地方。
排列整齐的神鬼、精怪志异书目之上,是一只河蚌,足有人头大小。
不知为何,在它贝壳闭合处,破开了一块形状规整的圆洞。
而秦文的手,正好触在了它的软组织上。
“你做了什么?”二黑有些好奇。
“给它一具身体,让它经历了我们之前所经历的。”
秦文嘴角微微勾起,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暮色将晚,月华初上,朦胧昏光照亮图书馆的各个角落。
不很明亮,却也勉强看得清,一片静谧祥和。
幻境中发生的所有,并没有波及到现世。
这是勇谋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