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菊花宴称得上是宾主尽欢。
内务府在慈宁宫的庭院内摆了百十盆品种各异的菊花, 供众人观赏,王公福晋们都有自己的交际圈, 在座都是熟人, 和慈宁宫也是常来常往的,并不太拘谨。
宴上还有太皇太后的两位公主,雍穆长公主的身子一向不好,基本上都是闭府不出的, 众人难得见到她, 自然要赶紧凑上来表示一下关切。
内廷小宴没有正式的大宴那么多规矩,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又一早就回内殿休息了, 剩下的多是年轻女眷, 所以院内的气氛还是挺轻松的。
这次宴饮用的是菊花杂合黍米酿成的菊花酒,众人听戏小酌, 不多时竟有人颊带红晕,露出微醺之态。
钮祜禄氏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闹得太久也影响太皇太后休息, 就叫散席了。
众人再一次入殿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告退,太皇太后又强撑着出来坐了会,说了两句话, 今天这宴就算完了。
等慈宁宫的人都走干净, 太皇太后忍不住对苏麻喇姑道:“皇后这宴办得不错,难为她了。小姑娘家的,又是第一次上手,能考虑得这么周全,殊为不易了。”
刚才告退的时候太皇太后当着众人夸了她两句,皇后接的也很得体, 不骄不躁,低调谦逊,很有一国之母的风仪了。
看到这样的皇后,太皇太后很是欣慰,大感自己没有看错人。buwu.org 梦幻小说网
苏麻喇姑:“是,主子娘娘是个细致人……”
正聊着,慈宁宫的首领太监崔邦琪急匆匆地进来。
太皇太后见他满头是汗,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崔邦琪可是个规矩人,从不会在她面前失仪的,这得是出了多大的事,竟连仪容都顾不上整理就冲进来了?
崔邦琪跪下请罪,然后左右看了看,示意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一愣,眉头皱起来,她对苏麻喇姑点点头。
苏麻喇姑连忙屏退众人:“你们都先出去吧,门口不要留人。”
“是。”
屋里就剩他们三个了,太皇太后看崔邦琪:“说吧,怎么了?”
即使没外人了,崔邦琪的声音还是不敢太高:“皇后娘娘……今儿个动用了中宫笺表,为其父遏必隆请建家庙……”
太皇太后站起来,瞪大眼睛看他:“你说什么?!”
苏麻喇姑见太皇太后情绪激动,连忙上前扶住她。
太皇太后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再说一遍?!”
崔邦琪脑袋紧贴着地板,把话小声重复了一遍:“回主子,是真的。适才刚收到的消息,说宫宴结束前,盖着凤印的中宫笺表就发出去了。万岁……万岁像是动了大火,乾清宫宫门紧闭,任何人不许走动,奴才都没打听出来里面的情况。还是顾总管见事有不好,怕再闹出大乱子,遣人来给奴才说了一声。”
太皇太后的身子微微一晃,有些眩晕。
苏麻喇姑吓了一跳:“主子!”
崔邦其也连忙跳起来扶住太皇太后。
两人要扶她坐下,太皇太后摆摆手:“去!去!备驾!去乾清宫!”
……
乾清宫里,跪了一地的太监。
玄烨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好,好,好!好一个皇后!她可真是朕的好皇后!”
“哗啦!”
书案上的文房四宝被一巴掌全砸了下来,七零八落摔碎在御阶前。
太监们跪得更低了,有的人甚至忍不住开始打哆嗦。
玄烨气得满脸通红——
皇后!皇后!!!
钮祜禄氏·塔娜!
玄烨咬牙切齿地念叨着钮祜禄氏的名字——你可真是好算计呐!
单单挑了重阳这么个日子上表,这是拿捏准了他要“孝老、敬老”,让他拒无可拒啊!
竟然还敢动用中宫笺表!
他给了她权力和信任,结果她竟然敢用这权力来算计他!
你可真是有能耐!
太皇太后到的时候,正看到玄烨抄起桌上的青瓷笔筒狠狠扔出去,御阶下全是碎瓷渣子,满地的奴才趴在地下,连个敢大喘气儿的都没有。
太皇太后看了眼门边的顾问行,让崔邦其把他叫起来。
太皇太后看了他一眼:“把人都清出去,管好他们的嘴。”
顾问行也是一头冷汗,见太皇太后到了才松了口气:“是,奴才明白。”
屋里只剩苏麻喇姑扶着太皇太后站着。
太皇太后没过去,她就站在门边等着玄烨平息怒火。
帝王之怒,雷霆万钧。
太皇太后养了玄烨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生气。
为了培养好他,太皇太后从玄烨登基就告诫他——当皇帝的,最忌讳被别人看穿了心思,你得比所有人都聪明,都冷静,才能驾驭这个天下。
太皇太后亲手写了‘勤’、‘慎’一字挂在乾清宫暖阁里,就是希望他能体会她的期望。
玄烨做的一直很好。
当年鳌拜那样欺君犯上、以势凌君,玄烨都不曾发过怒,仍是笑语相对,唾面自干。鳌拜装病相胁,他都没有露出丝毫恼怒之色,还高高兴兴地到他病床前探望。
可是今天,不过是钮祜禄氏的一封笺书,却能将他激怒至此。
但太皇太后不怪他,相反,她很能理解他。
鳌拜是朝臣,是政客,是奴才,玄烨从未真心信任过他,一直在处心积虑地谋划怎样除掉他。所以在达成目的之前,不管鳌拜做出什么样的举动,玄烨都不会生气——他们本就是敌人。
可钮祜禄氏不一样,她是玄烨真心想要接受,刚刚决定认可的妻子。
——亲人从背后捅过来的刀子,更疼。
太皇太后很是心疼他,但玄烨此时正在气头上,太皇太后想给他一段时间冷静,就一直在门边站着没动,任由他尽情地宣泄怒火。
但玄烨到底是孝顺,看见祖母在一旁等候,实在不忍心她劳累,只好努力平心静气,拼命克制自己。
他深吸几口气,压下了脾气,疾步过来请安。
玄烨:“皇玛嬷……”
太皇太后看他气得满脸通红,止住他的请安,拍拍他的肩膀:“走,咱们去暖阁说说话。”
两人刚坐下,顾问行就进来送茶了。
玄烨看了他一眼,顾问行避开眼神,垂头退下。
太皇太后看他气得脖子都红了,道:“先喝口茶,缓缓。”
暖阁一时无话,玄烨默默喝茶消化情绪,太皇太后则思量这话到底该怎么说。
好半晌,太皇太后开口道:“这事……你也不要想得太偏激了,皇后此举,也不都是私心,于大局还是有利的。”
撇开‘皇后没有征求任何人的同意,自作主张’这个前提,这件事不见得就是坏事。
一来,玄烨对外一贯提倡的是“以孝治天下”。
皇后感念亡父鞠育之恩,为父亲建家庙,这与玄烨的治国方针相合,对拉拢汉人是有好处的。
一来,现在正是平定三藩的紧要关头,朝廷更该齐心协力才是。
为遏必隆建家庙,正可表白玄烨不忘勋旧之心,鼓舞老臣的后代、文武朝臣和镶黄旗的将领,这不正是他们立钮祜禄氏为后的根由吗?
太皇太后这么说,原本是想安慰玄烨,让他别把皇后想得太坏了——皇后或许有自己的目的,但没有坏心。
结果玄烨听后反而更生气了!
刚才他是火上头还没来得及分析,原来钮祜禄氏竟还存着这样的算计!
玄烨火冒三丈:“她竟敢利用大局,逼我就范!私心甚重,简直不堪为后!”
太皇太后:“……”
——哎,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怎么都是这么个脾气。看你好的时候,什么都好;但要是哪天看你不顺眼了,你干什么都是错的。
太皇太后见他如此反应,只好先不提钮祜禄氏了:“皇后如何咱们暂且先不论,只说如今的局势,前朝后宫最要紧的就是一个“稳”字,若是这时候传出‘帝后失和’……”
玄烨一愣,继而半晌无言。
……
“皇玛嬷说的是。”
——
第一天,后宫也知道皇后行中宫笺表请为其父建家庙的事了。
季纶:“听说皇上对皇后此举甚为赞赏,当即就许了,还特地写了旨意晓谕前朝和六宫,褒奖皇后。”
沈菡看那谕旨——“皇后壶德攸宣,伦情肫笃,念父母鞠育之勤,思词宇春秋之祀。朕嘉其德,遣官督理……”1
紫芙:“主子娘娘真是纯孝。”
沈菡犹豫道:“嗯……”
她怎么觉得这事有点怪呢?
遏必隆……
皇上好像挺烦这人的。
难道因为是皇后的父亲,现在不烦了?
那也不至于到愿意给他立庙的程度吧?
沈菡直觉这不像皇上干出来的事——以康熙爷心志之坚定,和这几年她对他的了解,皇上要是讨厌谁,那可真是讨厌你到天荒地老,他儿子在这方面随他随的神神的。
可要不是皇上同意的,总不能是皇后自己干的吧?
沈菡一惊,继而摇摇头——不能吧……
沈菡想起钮祜禄氏,觉得应该不太可能,她实在不像是个莽撞的人。
大概是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政治需要吧。
反正这事影响的主要是前朝,与后宫没什么关系,大家听一听,赞一声“皇后娘娘纯孝”也就罢了。
结果当天晚上,听说皇上跑去巩华城祭奠先皇后去了。
众人:“……?”
怎么回事?
这才刚立了新皇后,一个月不到,要搁民间,这还属于新婚呢,结果大半夜扔下新婚妻子跑去前妻的墓前悼念?
这个……可实在有些不给新皇后面子,说是直接打脸都不为过了。
熟悉皇上脾气的主位们都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不过她们虽然有些猜测,但无奈乾清宫和坤宁宫实在密不透风,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出来,不管有什么想法,也没有渠道证实。
又过了几天,坤宁宫传出消息——皇后病了。
沈菡奇怪道:“病了?怎么会突然病了呢?”
不久之前才请过安,还参加过宴饮,皇后不是好好的吗?
沈菡突然一怔,对了,钮祜禄氏只当了半年皇后就崩逝了。
难道就是这次?她是得了什么急症吗?
皇后生病,照规矩来说,妃嫔们该去侍疾的。
可是坤宁宫一直没有传出召人侍疾的谕旨,慈宁宫也没人出来说话,各宫主位就有些茫然了——没有谕旨,她们总不好七零八路的各走各的,跑去坤宁宫侍疾吧?
刚想着要不要问问贵妃,结果乾清宫突然来人传旨,传的还是口谕。
——皇后重病,着佟佳贵妃代管六宫,各宫主位协理,无须侍疾。
众人:“……???”
这道旨意一出,众人彻底蒙了。
这,这岂不是要把皇后架空了?
“帝后关系”对六宫稳定实在是至关重要,这几天接一连三的事让六宫主位包括庶妃们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这皇上和皇后究竟是怎么了,这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会不会影响她们啊……
接到凤印的佟佳氏就更傻眼了。
她虽然平日性子有些要强,但还真没有要强到敢逾越上下尊卑,再说进宫这么久了,她现在早没有当初那么大的志向了。
现在皇后只是病了,又不是崩了,她暂时代理一下六宫还算师出有名,接了凤印算怎么回事?
这也不是贵妃该拿的东西呐!
这要是哪天主子娘娘病好了,还不得吃了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