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魔界的那一瞬,沈璃便觉空气更比往日污浊了三分,区别于平日的瘴气,现在到处流窜着杀伐之气,暴戾之气,即便是都城的百姓也是焦躁不安的。
沈璃沉着脸色自都城中央大道往魔宫走。一路上破碎的房屋诉说着当日魔界的仓惶,白幡在路边凌乱而冷清的挂着,不像是魔界都城,而更像是鬼都,一片死气。
宫门之前,侍卫头带白色布条,脸上的表情不似素日的沉静,而有几分强撑的威严。宫门左侧的守卫见有人径直冲宫门走来,也未看清是何人,只将手中长枪一竖,呵斥:“站、站住!”
沈璃眉头一皱:“何故如此慌张!”她声色微厉,震得两名侍卫一愣,待看清是谁,一名侍卫嘴一撇,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王……王爷……王爷回来啦。”他腿软似的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两个头,“王爷回来啦!王爷回来啦!”
另一名侍卫无声的盯着沈璃,竟一把抹了泪。沈璃拳头握紧:“成何体统!给本王将你们的情绪都收好!”她声音威严,“本王不管现在发生何事,身为将士,当差之时便不许落泪,下次若再让本王看见有垂泪动摇军心者,斩!”
两名侍卫叩头称是。
沈璃这才稍缓和了语气:“魔君何在?”
“回王爷,魔君现在寝殿之中静养……”
“还未醒来?”
“还未醒。”
沈璃只觉心如火烧,魔君力量强大,且极善谋略,周身一直有青颜赤容回护左右,寻常是极难伤到他。这一受伤,竟伤得如此严重么……沈璃几乎是飞奔至魔君寝殿,还未走近便见有侍婢从寝殿里来来回回的出入,而他们手中端的水盆在疾行中泼出水来,鲜红的染了一地。
难道是魔君伤情还有恶化?沈璃越发着急,径直冲进殿中,耳边不停的有人在招呼沈璃,是魔界的官员们,然而沈璃哪还有心思去应他们,她绕过屏风,一掀帘便往内间去,堵在门口的医官劝也劝不住。
躺在床上的魔君身上衣袍未换,颈边稍有些血液淌出,有医官用干净的布摁住他的颈项,然而不久那张布便染湿了,只有让侍婢拿去洗,然后又换上张干净的。而他衣襟上面的血渍不知是第几次干了又湿,他脸上的面具未取,只卸了下颌部分,露出了嘴唇,方便侍奉的人喂药,他的唇色,透露了他身体状况的糟糕。
那唇色……是青的。
沈璃将怀中的丹药拿出,扬声道:“此处有天帝给的仙丹几盒,医官们来看看,有没有现在用得上的。”此话一出,一旁的医官也顾不上礼节,连忙将沈璃手中的丹药拿过,一个一个倒出来细细辨认,然后才拿了其中一颗放进魔君嘴里。不消片刻,魔君唇上的青色稍退,同时颈项上的血慢慢止住。
“这丹药有用!这丹药有用啊!”医官们欣喜若狂,有人冲沈璃拜道,“王爷当真是魔界的福音。”
“奉承的话便别说了,魔君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医官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医官答道:“王爷,魔君受的伤只有这颈项上一剑,然而这一剑却不重,只是伤到了皮肉,真正致使魔君昏迷不醒的……是毒。”
沈璃眉头一皱:“什么毒?”
“好似是一种瘴毒,初初中毒能使人丧失理智,而后会致使昏厥不醒,若中毒者身上有伤口,其伤口便无法愈合,流血不止。但是这种瘴毒与别的瘴毒有些许不同,它好似对魔族之人的身体伤害极大,而对别的东西不会产生大的威胁,简直就像是针对魔族而提炼出来的毒药一样。”
瘴毒……沈璃不由联想到先前自己在扬州城时,被苻生下的毒,可那时那毒并不太厉害,行止也稍动法力便将瘴毒驱散了。如今这毒,与当时的毒有关系么……
沈璃在魔君身边守了一会儿,见服下仙丹之后,魔君唇上的青色尽数退去,惨白慢慢浮现。沈璃能想象到,退下面具之后,这将是多苍白的一张脸,她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拳头不由握紧:“青颜与赤容呢?”
一旁的侍卫答道:“二位使者并未在此役中现身。”
沈璃面色一沉,太巧了,简直就和算计好的一样……她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些将军……牺牲了的将军现在何处?”
“尚在城外军营中停放,可能还得几日才能下葬。”
“为何?”
侍卫声音极低:“根据军规,大战之后,得先将士兵埋完了,才能安葬将领。”
沈璃愣然的转头看他:“已经过了五日,士兵竟还未安葬完?”侍卫垂头不言。沈璃脑袋空了一瞬,她站起身来慢慢吸进一口气,闭上眼,平复了情绪,“好好守着魔君,务必使魔君尽早醒来。”言罢,她出了魔君寝殿,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径直在魔宫里驾了云直奔城外军营而去。
还未走近便能感觉到那方吹来的风中有一股深深的腐朽的味道,越近更是能听到人的哭喊之声,有的嘶哑,有的凄厉,令人不忍听闻,沈璃极快的飞过这一片区域,在军营之中落下,士兵们正在忙碌,没有人看见她,沈璃拽了个小兵问道:“将军们都在何处?”
小兵目光呆滞,抬头看了沈璃好一会儿,眼珠子里才慢慢有光亮照进来:“王爷……”他不敢置信的唤了一声,然后看见沈璃还在,他竟一时激动得握住了沈璃的手,“王……王爷……”他脸色涨红大喊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众人皆停下手中的活往这边看来,但见沈璃果然立在那方,人人皆大喜不已,然而听着他们的欢呼,沈璃的心情则更为沉重。
魔界并不是没有规矩的一团散沙,这些士兵也不该做把谁看做救世主的模样,他们该是有秩序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该按照预计方案行事,而在平常他们也确实是这个样子,即便是吃了败仗,也不会见他们有这样的表现,而这一次……
看来,情况比想象当中的更加严重。
沈璃正想着,忽见前面疾步行来两名将军,沈璃立即迎上前去:“刀穆将军,史方将军……”她刚打了个招呼,话还未出口,两名已近中年的将军便“噗通”一声在她身前跪下。
“末将无能!”
“末将有罪。”
他们的额头狠狠磕在地上,力道之大,带着极为不甘的愤怒和无法弥补的痛悔。
“将军……”沈璃面容一动,即便再怎么告诉自己此时要冷静沉着,也不免为这两位老将的叩拜而动容,到底是要有多大的打击,才能致使魔界骄傲的将士们如此颓然。她伸手扶起两位将军,“先让沈璃明白,魔界到底怎么了。”
两位老将这才慢慢起身,两人一边领着沈璃往军营后方走,一边解释道:“五日前,一队人马突然自南边袭来。”只开了头,刀穆的神色便已颓败得几乎说不下去,沈璃奇怪,最终还是史方接过话头道:“对方只有两百人马……”
沈璃一惊,不敢置信:“多少?”
“两百人。”
沈璃恍然理解为何将士们会如此沮丧,都城守卫军稍稍也有十万,大大小小的将领加起来肯定也超过两百人,而这么多将士竟被区区两百人马……践踏到如此地步。
“对方什么来头?”沈璃声音微哑,不得不说,即便她没有经历过战斗,但听到这个数字还是难免被打击到。
“拿的是北海一族的旗子,那些士兵皆是彪形大汉,身上不着片甲,赤膊上阵,也不使什么武器,只徒手与人交战,或是折断对方的脖子,或是将人活活打死,更甚者,径直将人从中撕开,力量极大。”史方的声音没有起伏,但即便是这么平淡的说出这些话,仍旧听得人心惊,“他们的皮肤好似与寻常人极为不同,普通士兵的刀枪难入,唯有稍有道法修为的将军,在兵刃上灌入法力,尚能伤其一二。”
“有无对方尸体留下?”
两名将军对视一眼:“没有,不过末将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十名左右的敌人被砍下了头颅,但他们的尸首皆被对方带了回去,唯有八九名敌人,被魔君擒住,生生将他们炸成了肉泥。”
沈璃略一沉吟,两位将军的形容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捕捉地仙山神的事情当中,她在扬州城城墙结界中遇到的那三个彪形大汉,若是他们的话,有两百人,力量确实不可小觑。想到那个神秘的苻生,沈璃问:“他们可有领头的人?”
“是一名极年轻的男青年。他看起来倒与寻常人无异,只是一手剑法使得诡异,魔君便是被他的剑所伤。”
沈璃脑海里立即便浮现了苻生的身影。这样一想,倒也说得通,那些彪形大汉是他的手下,瘴毒也是他的东西,只是他怎么会是北海一族的人?先前他在人界捉地仙山神,现在又大费周章的先佯攻天界,又袭击魔界……
沈璃一顿,呢喃道:“他攻击魔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刀穆听见她的呢喃自语,拳头一紧:“魔君金印被他拿走了。”
金印,魔界政权的象征。思及魔界各处同时发生的暴|乱,沈璃眉目一沉,当真是为了夺权么?可光拿走一个金印,能夺什么样的权……
沈璃正想着,停放将军尸体的灵堂已经走到。沈璃面容一肃,踏步进入,里面将领不少,众人皆让开路让沈璃过去。
一排棺木,十数具尸体。这里躺着的人,沈璃皆能唤出他们的名字,但是如今有的却已认不得他们的面目,有的或尸首不全,有的或面目全非,有的……
沈璃在一个棺椁前停住,这个棺椁里只放了一把剑还有一些残破的衣甲碎片,上面森森血迹显得渗人。
“这是谁?”她轻声问。
“是墨方将军。”身后的将领答道,“他在战场上,拼死斩了三名敌人的头颅,最后……被几名敌人围住……被生生吞食掉了……”
墨方……被对方……吞……
吞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