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与别处不同,处处规矩森严、等级分明。高少山为从四品左将军,在这宫中也不过得些侍女太监的客气,反倒不如闻遥的金瓜子有用。有道是“三班吃香”,宫里各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钱财来路。膳房捞油水是心照不宣的惯例。闻遥给出去几个金瓜子,马上她和高少山就被单独带到一间空着的屋子,上了些鱼羹酱肉。
闻遥两辈子头回吃皇宫膳房的吃食,各自夹了两筷子,皱着眉砸吧嘴细细回味,最后点评道:“还成。”
好吃当然是好吃的。但怎么说呢,好吃的普普通通,不如琼玉楼,也不如兖王府。
闻遥突然有些心疼起刚才给出去的金瓜子。
高少山往嘴里大口扒饭,含含糊糊道:“闻统领有所不知。这里是前朝膳房,供给文武百官,滋味自然比不上后宫膳房。”
“这样啊。”闻遥咬着筷子,好奇道:“那后宫膳房好吃吗?”
高少山摇头:“没吃过。”
闻遥遗憾地叹息一声,视线余光慢慢往旁边偏去落在门口走廊。她听到一阵脚步,与膳房的慌乱不同,整整齐齐,越过一扇又一扇房门朝她这边走来。就在闻遥把碗里最后两块鱼肉拨到嘴里时,那些脚步声停下了。
“里面可是高将军?”门外有女子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很年轻。
高少山愣了,咽下嘴里的饭:“是。”
女子笑道:“奴婢是玉容宫的人,丽妃娘娘差奴婢来送东西。”
闻遥支着手臂坐在一边,咬着筷子还在想着这丽妃是何许人物。结果等了一会,对面的高少山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应声。闻遥纳闷,抬头就看到高少山皱得和苦瓜一样的脸。
“诶呦。”闻遥惊讶道:“怎么了?”
高少山瞧着她,脸更皱了,小小声道:“外面是丽妃的人.....”
丽妃怎么了?
闻遥并不是很清楚皇帝后宫各个角色谁是谁,胡乱猜测道:“赵玄序的母妃?”
“不是。”高少山薅一把脸:“主子的生母是令嫔。令嫔身子不好,久不见外人。丽妃也是大理国主的公主,进宫不过三年。要论血脉关系,丽妃是主子的表亲,小上几岁罢了。”
哦,也就是说令嫔是丽妃的姑姑,丽妃是赵玄序的表妹。闻遥还在想着这关系有够复杂的,外面的人久等没有回应,高扬起声音又问了一遍:“高将军?”
铁了心要见高少山。
高少山无奈,站起来走到门边,“吱呀”一声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一个梳着双鬟的宫女,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小太监,手里各自捧着一个红木盒。他们的衣着打扮细细看去都有些特殊,袖口到大袖肩处都绣着花卉。针脚工法不似苏绣也不是蜀绣,却也精巧万分,美轮美奂。
“兖王殿下许久不曾入后宫探望令嫔,令嫔娘娘甚是思念,时常与我家娘娘聊起殿下。”对方笑吟吟开口,视线在高少山身后坐着的闻遥身上一扫而过:“正巧我家娘娘在雍和宫陪伴圣驾,虽碍天水繁文缛节不得入前殿与殿下相见,但替令嫔给兖王殿下送些点心还是可以的。娘娘亲手做的大理国点心,望高将军代为转交。”
高少山就跟突然哑巴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一手一个拎着箱子,站在门口看着对方行礼后走了。
闻遥接过一个盒子打开看,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的颜色浅淡精致的点心,模样瞧起来分外可口。
“丽妃还知道替姑姑照顾儿子,人不错嘛。”不过就是姑侄同嫁一人,乍听起来太隔应人了。
闻遥感叹罪恶的皇家联姻,挑眉打量着高少山:“你这到底是什么表情,看起来很奇怪。”
高少山口中似有千千结,欲语还休的神态出现在他的英武面孔上,分外违和。他口舌黏在一起,结结巴巴大半天,最后慢慢说道:“闻统领,有些话,高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遥:“什么?”
“这丽妃,她、她...不太正常。”
“哪里不正常?”
高少山纠结半天,深吸一口气却又不说了,一把抱起那两个盒子往外走。
嘿,哪有人关子卖到一半卡住的。闻遥满头雾水,却也没有多闻,放下碗筷跟着高少山回到先前的大台阶下。
正巧此时台阶最顶上大殿雕花的门从里面打开了,里头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赵玄序,一个是宋明德。后者自从踏出殿门后就直起了脊背,阴冷地瞧着大步往下走的赵玄序和不远处的闻遥,面色瞧起来不太好。
“阿遥。”赵玄序身高腿长,走路步子大,很快径直走到闻遥跟前站定,低头看着她:“好了,我们回家吧。”
闻遥一指高少山:“刚才丽妃给你送了吃的,还说你母妃想你了。”
赵玄序眼皮子也没动一下,眼珠微动向一旁睨去,落在一旁的高少山身上。后者的手立即一抖,手里捧着的好像不像是点心盒,倒像是烧得通红的木炭。
瞧两人这个反应,闻遥反应过来了,一愣,说道:“这个丽妃…跟你关系不好啊?”
“算不上有关系。”赵玄序露出一个笑,手拽到闻遥袖角扯了扯,轻快道:“我们回去吧。”
不想说啊,好吧。
天子家事最为复杂,赵玄序这个有天水朝大理国双重血脉的,自然是麻烦加倍。他不想多说,闻遥也不再细想。她是个很懂怎么让自己心情愉快的人,等坐上回兖王府的马车后,闻遥便已经将丽妃抛在脑后。
在宫里吃的那点东西压根不顶饱。高少山把两个红木盒子扔到路边后听到赵玄序说晚上吃灸羊肉,登时家也不回了,欢欢喜喜跟来兖王府。
天水朝的炙羊肉和北边辽国和西朝都不同。用的羊脸颊肉,用签子穿了,涂上梅子酱放在炭火上炙烤,肉质柔软细腻,滑爽多汁。说简单点,就是风味独特的烤羊肉串。
闻遥咬着羊肉,手上拎着一壶酒,笑眯眯趴在窗前看对面空地上上郝春和训练暗卫。郝春和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怎么就听不懂?就两步,收内力,把自己提起来——你哪里没听懂?”
被他逮着的暗卫虽然带着面具,闻遥也能看出他的无语默然。
郝春和是个轻功奇才,奇才的思维能力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飞叶客觉得喝水般简单的招式心法对于其他人而言又是在另一个级别。
旁边一排树的树杈子上已经蹲满了暗卫,黑压压一片宛如夜行的鸟类。一个个都探头探脑,拉长脖子朝着郝春和看。他们这模样看起来实在有些可爱可笑,几乎不太像传闻中手段残忍见不得光的暗卫。
“辛苦了诸位!”闻遥开口扯嗓子打岔道:“吃点东西再继续练呗?”
郝春和一摆手:“吃什么吃,不许吃!我今日不过就是让他们踏叶而行,没想到一个个竟然都笨重如此!”
说到这里,郝春和好像还想起什么,一指闻瑶说道:“看看你们统领,当初在西朝跟我一起逃命,寒夜渡悬崖!当年生死攸关,我可没手把手教过她,她只看一遍就会了!闻遥,你来,你给这帮臭小子好好示范示范!”
闻遥眯着眼睛朗声大笑说好,把签子放回碟子中整个人轻松跳跃起,足尖一点窗棂飞去。她挥手匕首飞出,树上纷纷扬扬落下许多叶子,又被当空一掌内力打的四散飘扬。闻遥靴尖点在空中翻飞的叶子上,叶子在空中承载一人之重却只是微微往下沉。随即闻遥借力而起,三两下从院子窗边到了树梢。
郝春和:“看到没看到没!真的很简单的哇——”
高处风大,闻遥向后一拨被吹乱的头发,正准备低下头看看下面满树的暗卫,视线一晃就看到了站在原先她站的位置上的赵玄序。
他一身黑衣,头发又解开了,柔顺黑亮的发丝没过腰身。上面没有外袍腰封,外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露出脖子下的一点发红的肌肤。手里不知拿着个什么东西,漆黑漆黑的,向闻遥很孩子气地晃,示意她过去。
“来了。”闻遥应道,手臂一抬回到地面,站在窗前看着赵玄序。
“这个袖匣给你。”赵玄序拿起那半个手掌大小漆黑的菱形玩意,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上面的凸起上一按,霎时间数道寒芒飞出,半寸长的银针深深没入墙面。又一拧旁边,锋锐匕首尖弹出,直晃人眼睛:“不占位置,带着方便。阿遥虽实力强悍,世间无人能敌,但身边还是要时刻带着趁手的兵器。”
为什么突然给她这个?是因为今日在寸英山擂台,她忘记带匕首吗?
贴心。
闻遥接过这暗器,还真挺喜欢这东西,也就没有客气,大大方方收下了。也不知道针里能不能加点麻痹手脚的药剂,回头可以搞点药来试一试。
“阿遥,要不要猜猜,今日他召我去雍和宫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他”只得应该是皇帝。闻遥抬眼想了想:“是苏怡的案子?”
赵玄序点头,笑道:“嗯。”
闻遥:“都过了好几日,是该差不多了。”
“鹫台早已整理出苏怡口供,监察抚司证据完善。明日我递折子,当天晚上就会死一批人。”赵玄序说着说着,也不知闻遥的哪个反应触碰到了他的心弦,他倏忽垂眼,声音低下一些:“这几日,阿遥可有觉得无趣了?”
“现在还好,不觉得。时间一长,估计还真有点。”闻遥实话实说。
她是个不安定的人,总想多往外走走看看,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骨头容易痒:“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就算要走,我也肯定得把你安顿好再走。咱努努力,争取在三年内安全撤到你的封地。”
赵玄序哦一声,脖子根下的那片血红色又扩大了,好似被热气熏燎一般,甚至连带着他耳根眼梢全红了。
闻遥眼睛一眨,好像被这活色生香的红烫了一下,迟疑片刻后开口道:“你面色不对,怎么了,喝酒了?”
赵玄序摇头,发丝贴在他脸侧,嗓子沙哑:“阿遥,我有些难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