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娑婆安19

邺城有个最大的四方寺,纸鸢想要给他求一道平安符。他做的是杀人的营生,何求神佛庇佑。不过看她兴致浓烈,也点点头随了她。

他们到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寺庙中人少,大约今日灯花会,人些都赶着夜晚的热闹,寺庙倒是比平日清净。

纸鸢很容易请到了平安符。

出了寺庙的门,她将灵符给他。萧音虽不大信这个,还是收起来挂在了里衣里面。

“我知道你不信,只是你收着我心头总是要安心一些的。”纸鸢道。

每次他外出,她都是提心吊胆的,每回见他归来,她都觉得是老天开眼,待自己不薄。

萧音又如何会不知道她的担心。将她一人放在家,他也是十分挂心的。此次回来,他也要做一些决定。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会会好好的回来见你。”他言。

“嗯。”她自然是相信他的。

“我有一些事情要于你说”萧音开口。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行到山腰,快下到山脚。今日天气甚好,一千多节的台阶直通上面的四方寺,树叶落了一地,除了洒扫落叶的僧人,三三两两个人影,隔得稀远。

纸鸢停下步子来,站在下方,望着他,待他说来。

萧音于石阶之上,中间隔了好几台。他与她并到一处,忍不住替她捋了捋面上被风吹挡了眼的碎发,牵着她的手,继续往石阶下面走。纸鸢弯了弯眉眼,手里湿湿的。

“我外出之时,总是挂心你,置你一人在家,也总有不放心。”

她眉目清亮,笑言:“我一个人在家很好,你尽管出去办你的事情,莫要挂心于我,我在家中等你就是。你看,看你每回回来,我都不是好好的吗。”被人牵挂的滋味,实是甚好。

萧音没有接话。

“你怎么了?”纸鸢凝眉,轻声问他。

纸鸢跟在他身旁,默默被他牵着,是安心的。

走到山脚下,之后都是平路了。

“我去江南,你可愿与我同去?”

闻言纸鸢愣了愣,随即点头。眉目清亮,眉开眼笑。

与他一处,在哪里都是好的。

“你当真愿意跟我远走天涯?”萧音皱眉问她。

他孑然一身,从前,无有守护的。如今,他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了,或许,他该退隐江湖,再不问世事。与她隐于红尘,也是极好极好的。她若愿意,又哪里不是江湖,哪里不是他的归处。

此去天高地阔,再没有尽头。不管是大漠黄沙,还是江南烟雨,走南跨北,终是天涯路远。

不知她愿意与否。

纸鸢眼睛亮亮的,与从前毫无生气的模样二般。

她温言,“你若是不嫌麻烦,愿意领着我,我自是极愿意的。”他在哪里,她自然愿意在哪里。

萧音面色滞了滞,随即露出笑来,答了一个字:“好。”

他笑起来较平日不苟言笑多了亲近。隐匿掉杀手的佞气,眉目俊朗,牵得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似温水浸淌过。

纸鸢伸手抚了抚他面上的刀痕,轻皱了眉问他:“疼吗?”

萧音握住她的手,摇摇头。

着实不疼了,以后更不会疼。

下山之后,他领着她进了一家酒肆。

今日邺城之中举办花灯会,图个热闹喜庆,挨家挨户都挂了灯,各种各样的,连街道店面铺桩里门口都有,夜里少不得一番热闹,定不逊于上元灯会。

“今年这个灯会,可是二十年来最盛大的一次,又赶上各香坊竞选花魁娘子,真真是热闹极了。”酒馆里面,伙计和账房预估着夜里灯会的热闹程度。

这个时候天尚早。外面街道上人却已经明显多起来,不知道天黑之后华灯上了,还是怎样一番热闹场景。看到外面进来的客人,伙计赶紧迎上来招呼:”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烧刀子两壶。”萧音淡淡道。

伙计面色变了变。这个是他们的暗话,内行人才晓得。又见他说出的是这个,晓得他不简单。伙计笑了笑,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伙计转身到酒柜上取了酒,送过来:“客官您的烧刀子,点心马上请。”而后转身上了楼。没一会儿下来道:“客官,点心雅间有请。”

“你在这等我,我取取东西,一会儿便出来。”萧音对纸鸢道。

纸鸢点点头,他转身上了楼。

这是一家很老的酒楼了,有些年头。这个时候喝酒的人基本没有,只二三楼上有稀喇几人,她位于酒肆一楼,有些显眼。不过能来这里的人,要么都是内行人来办事情的,要么都是正经来吃酒消遣的。掌柜是个正经的人,又颇有些背景,是也相对其他鱼龙混杂的地方,此地还算清净。

纸鸢如言在一楼坐着等萧音。一步都没有走动。

过了一会儿,伙计端过来三盘点心,一盘枣糕,一盘桂花,还有一盘不知道叫什么,跟昨日萧音带回去的一模一样。

“小二哥,我没有要东西。”纸鸢叫住伙计。

伙计停下脚来,笑道:“哦,这个是我家掌柜送的,不另算姑娘的钱,姑娘还请放心用。”

“这怎么行。”纸鸢翻了翻身上的银钱袋子,取了一锭一两的给伙计。伙计自是不收,为难的看了后台翻账本的老掌柜,见老掌柜点点头,这才收下。

她拿起桌子上的三种糕点各尝了一块,味道都很好,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浅绿色喊不出名字的那一种,跟昨天的味道一模一样。吃完一块,取出手帕,小心将桌子上剩余的点心都包了起来。

萧音上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有出来。应是有要紧的事情。她安安静静坐在酒肆一楼,不乱走动。

门外走过一行人,辨得那个谢姓大字,纸鸢神色瞬变,白了面色,反应极快的挪了位置挡在另外一桌背过身。

即使外面的人只是路过,并不一定能注意她,她还是伶仃大作。

酒肆一楼八面都是雕窗,美观的同时,并不怎么具有遮蔽的效果,纸鸢躲避得小心翼翼,一动也不敢动。

待得那个醒目大轿走远,纸鸢才松了气。收拾了糕点,即刻挪了座位,不敢再坐原来那里,有些显眼。

三楼上,两双眼睛将一切看的清楚。两人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倒是个有趣的人,只是,这真的值得吗?”一个男子问。

另一男子没有立即作答,只是望着一楼的人。

此时此刻纸鸢安安静静坐在凳子上等着萧音办完事情。惟愿他早些出来,今日的花灯她也不想看了,只想早早家去。

男子立于楼上,看了一会,面无表情,面上些浅浅的刀疤,新的旧的都有。他喉咙动了动,许久,道:“值得。”

另一男子一声叹息。率先进了屋子。萧音又站了站,也进了屋子。

桌上的茶水是新添的,还冒着热气。

“你想清楚了,江湖杀手,这些年,你也树敌不少。一个杀手,最不该动的就是情。如今,你想保护她,便等同于告知人她是你的软肋。到时候,要你命的人,只怕不会对你心慈手软。对她,更不会。”

那人端起茶水拨了拨茶叶,终究是没有喝,茶水太烫了。

“我知道。”

“知道你还……”那人有些怒其不争。

“阿音,你想清楚了。”

萧音点点头:“此行之后,我就会退出江湖,再不问世事。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能再帮你办事情了。”

唤他阿音的男子叹气。起身行到窗边,腿脚有些不便,看得出来,有腿疾。

当初自己因救他,留下了这瘸腿的毛病。他于心有愧,答应在自己的庄子里面卖命五年。

期间他着实是在卖命,有好几回差点都赔上性命。好了之后,还是继续卖命,从未提过要离开。何止五年,仔细算来,一晃都八年了。若说欠了人情债,生死几回,早都还的差不多了。

说来,还是自己赚了。

现如今他要走,自是拦不住。

不过他终究是不放心。

“这个世界上,你得罪谁都行,得罪我也行,我不会计较于你,更不会要你的命,七柳山庄,你随时来去自由。然与千户府为敌,阿音,你定要想想清楚。”

“此去江南不过路过,之后天涯路远,天南地北,江湖怕再不能与你相见。若有缘,定到七柳山庄做客。”他举起杯中茶,先干为敬。

罢了罢了,各人也要有各人的选择。男子摇摇头,留不住便罢了,随缘吧。

男子拍拍手,有人奉上来一个锦盒。他亲手递过去,“这是你要的,前些日子刚刚托人寻来,来之不易,你好生收着。”

萧音接过看了看,诚言道:“多谢。”

那人罢罢手。

“替你做完最后一桩事情,我便放心了。你好好保重自己。”

“其实,也可以别人来做的。”

“别人来做我不放心。”萧音道:“放心吧,只消用得半个月的时间。”

那人笑笑。他的话,他自是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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