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他们怎么退了?”
“韩昭?他可信么?”
倭寇收兵时,唐嫣领着其他几位玄英归来。
方才落地,他们便集中舔伤调息,针对局势进行快速议战。
深入敌后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
更何况死战过后,每个人都压抑着情绪。
此刻听林超说韩昭持有东瀛女王的信令,众玄英难免生疑,继而不满,捎带着看向王凌烟的目光中也多了点愤恨。
公主并非公主。
而是主母夫人乔装后的诱敌之策。
说来巧合,或许还有些为母则刚的意蕴,值得敬佩,然而此间付出代价的却是他们玄英兄弟,何其冤枉!
试问,主母夫人何必诱敌?
此出蓬莱,若众将未能来援,你能逃向何处?
如此这般的怨念悄然发酵,直至某位战绩较少的玄英突然失声而泣,虽然只有一两声而已,却还是教边上的王凌烟以及长歌众人听得心酸。
同是江湖儿女,自不惧生死。
然而铁马金戈是疆场,而非江湖。
这些个悍不畏死的勇将们,卸甲后并非江湖游侠,而是世间万万户的砥柱,无数爹娘的儿郎,都是真正的报国志士,英雄也。
而现在,这些小英雄遍体鳞伤,深陷敌阵,莫论其中因缘巧合如何,都要教人心生惭愧。
特别是王凌烟,早先她便察觉到韩昭的心境变化。
此刻看听玄英们的状态,她作为始作俑者更是心痛不已。
但是,她不认为自己有错。
事实上东瀛人确实上套了,甚至连大将坂本善逸都亲自追来。
只要杨非真那边不出意外的话,自家女儿想必已经伺机出海,逃出生天了。
问题在于,女儿逃了,女婿又送上门来了。
这就不容许她在这个时候松口气,更无法过多顾及玄英们的感受。
“胡说什么?韩昭不可信?为何不可信?”
王凌烟径直上前,自顾自的参与到玄英中间。
霎时,众玄英的议声戛然而止,然后同为女性的唐嫣缓缓站起身来,恭敬一礼道:“启禀主母夫人,就昭公子被无面俘虏一事,朝中各位将军颇有疑议,国子监大祭酒张士如有言道:无面或将利用昭公子南归沧州,挟天子以令诸侯,召集旧部兵马复合南朝,此等逆罪不得不防。”
张士如…王凌烟心头一咯噔,心道这人不对劲。
韩昭和王秀娘的计策,虽没有跟她明说,但大概率就是借东海之乱趁机南归,却被这姓张的勘破了!
不对,挟天子以令诸侯。
还没怀疑到韩昭身上。
王凌烟定住心神,蹙眉道:“无面所欲何为,与昭儿何干?”
唐嫣扫了眼众位兄弟的眼神,犹豫着说道:“主母夫人息怒,实是洛阳之战过于诡异。暗楼萧家无故叛乱,协助上章与无面捣毁平四台后无故消失,后又出现于韩昭身侧,此为一疑。”
“其时上章部将有言,凌通将军曾说及后事,讲说如若他遭遇不测,则必是无面利用韩昭所为,或有可能是韩昭已经投敌无面,此为二疑。”
“今有三疑,明知平王谋反,东瀛女王近在,韩昭不以杀刀反而亲近,实在是…不得不防。”
说到最后,唐嫣的语气渐弱,她打量着王凌烟阴沉的脸色,硬着头皮说道:“主母夫人可曾想过,若昭公子无异,平王与那小女王又何必亲近于他?甚至不惜将令牌赠予他?”
话说到这个地步,好似已经剥洋葱似的把韩昭掩藏了多年的野心逐层剥开。
王凌烟听得心惊胆战,难免后悔着想说:方才就该让这些难缠的家伙们死光才好。
所幸,这一口一个夫人叫着,变相的稳住了她的心慌。
“我只知道,昭儿像你们一样,不远万里的跑来营救我等母女。”
“你们也都看到了,方才乱战时他根本不顾自身安危,如若他当真已经投敌,如果他当真极有把握,为何不从最开始就站出来向那些倭寇喊话?”
她的声音不重,但却字句诛心。
正当众位玄英蹙眉沉思时,王凌烟斩钉截铁的说道:“昭儿虽是纨绔了些,但绝非愚蠢,外敌当前他自不敢儿戏。事实就是,我等被困于此,如若死战,你等非得死在这不可,昭儿与我却大可以亮出身份换取生路。”
“所以,不论昭儿是如何骗得女王之令,他现在,是在拿命保你们!!”
不怕死和想死,是两件事。
听闻有人拼死在保全自己的性命,换做谁都会感动。
在众位玄英听来更是直观,毕竟王凌烟所言在理,而且他们常在京都,也清楚韩昭以往有多浪荡荒唐,所以韩昭危难时的转变更叫他们刮目相看。
于是他们逐渐释然,少了些怨念,多了些担忧。
………………
海滩上,笼罩在诡异的气氛当中。
无数东瀛兵将频频侧目,他们看着单独在海边密会的坂本善逸和韩昭,私下里议论纷纷。
包括龚平和宇文翰俩人也是不时对视,皆看得出彼此的疑惑。
就在刚才,韩昭突然手持双令喝开了倭寇的围困,又无惧坂本善逸的凶煞模样,一句轻佻的‘王上有令,你随我来’直接就让坂本善逸屏退左右,神色凝重的跟了上去。
一时间,独步敌营的韩昭身上散出某种无形的霸气,化作有恃无恐的底气,顿叫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
说是反客为主都轻了,仿佛这本来就是他韩昭的主场。
着实诡异。
“临行前,我爷特地交代过,说如果撞见了韩昭,少和他打交道。”
无视了架在脖子上的刀锋,宇文翰凝望着韩昭那一道不胜健硕的背影,淡说道:“我本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是莫名胆寒。”
龚平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想的却是数月前在上官府的时候。
韩昭曾说过要帮他解救远在陵州的弟弟,后来他便被召进宫去面圣,受陛下密旨前往陵州突袭楚王行宫。
虽然带着弟弟回京时韩昭已不在。
但龚平心知,其中必有韩昭的恩义使然。
所以宇文翰的话也好,宇文周也的提醒也罢,他若有所感,却也不愿深究。
“碧香荷园,他曾为几名护院兄弟与我等拔刀相向,从那个时候起我便知晓,他发起狠来,天不怕地不怕…”
突然,海边传来一阵劲风。
坂本善逸忽然发难,犹似暴怒般一掌擒住韩昭的脖子。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韩昭纵使被掐得双脚离地,也依旧拧着一副诡笑的模样,笑得何其的阴森。
也正是因为他如此狂妄。
愤怒中的坂本善逸反而逐渐冷静,他松开韩昭,甩手冷哼道:“无稽之谈,神官智一入殿不过三五年,岂能翻天!”
韩昭摸着险些被捏碎的脖子,咳了两下便讥笑道:“入殿不过三五年?那你怎么也开始听他调遣了?”
坂本善逸即答道:“他有才,是个好军师!”
“行行行~”韩昭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转而说道:“你家女王此次御驾亲征就你俩知晓,再多个平王亦绝不敢走路风声,否则立马就会坐实他谋逆的罪名。可如若无人走漏消息,我如何能知晓?你家女王又为何会找我合作,让我来找你传信?”
忽然,韩昭笑出声摇头道:“当然了,你也可以认为是我绑走了你家小女王,无妨,反正令牌是真的,你不得不承认!除非你和神官智一蛇鼠一窝,弃王上而不顾!”
“放肆!!!”坂本善逸气急怒斥,手也再次扬了起来。
可惜,这次他没能再打到韩昭身上。
韩昭甚至主动伸着头找他的手:“来来来打死我来,看我死了你家小女王还能不能活?”
等了半天,坂本善逸没能打下来,他便抬眸盯住这位东瀛大将,乘胜追击的呵斥道:“我告诉你!就算我不动你家女王,神官智一也绝不会放过她。东来帮为何上蓬莱岛?为何只见神官智一?不是你懒得见他们,是他们根本就不想听你号令!”
“如今不光日出岛丢了,你家女王也命在旦夕,不管你信我还是不信,你不得不防!听我此令,与我合作护住你家王上,我也不需要你即刻扑杀神官智一,你根本不吃亏!”
“现在,马上鸣金收兵,送我与我娘子回蓬莱!”
一听不用马上和神官智一翻脸,坂本善逸便寻思着可以上冲云港找王上求证后再决断。
于是他退一步看向海滩上的龚平和宇文翰:“既然如此,你杀了他们,我信你。”
韩昭当场笑出声,却像看傻子般刮了他一眼:“杀了他们我还怎么跟你合作?你们想留我,不就是想借我和朝廷对峙?如果朝廷觉得我投敌了,你们留我还有何用?”
说着,他拍了拍手弹掉身上的沙灰,淡然说道:“这些人,不光不能杀,还得放。”
“在那之前,我会先让他们投降跟着我,其他龙唐兵将见他们跟在我身边,自然会信我,朝廷也会信我。我会跟他们说,我与你等合作只是权宜之计,是在骗取你们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