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的时候宇文周也一直都很沉重,直到听完邵先师讲完这一番无面和陛下之间的利害关系,这才悄悄的释然。
邵先师所言,即是在朝为官的生存之道。
有点荒唐,却不得不听信。
所谓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用在君臣之间就是宁可相信天子有这般的心思,也不要心存侥幸的权当天子在与臣民开玩笑。
天子,即是天底下最凶的笑面虎。
伴君如伴虎,即是这个道理。
如果今夜天子拒见,不单朱瑛讲的那般‘陛下是想让你继续完成手头上的事情’,而是包含着邵先师所讲的‘陛下也很为难,怕你遭贼人挟持,又不好缴你的刀’,那么以退为进,确是上上之策。
且这一退,百利而无一害。
最直观的点在于,而今孙女为质,仍在无面手中。
在韩昭有可能是无面之主的情况下,他宇文周也便没办法继续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即通过追查‘温柚的令牌’追查韩昭,甚至是除掉韩昭。
即是注定无法完成的事情,而今天子拒见,则是刻意为难。
天子为何为难臣下?
便是邵先师所言陛下自己也为难,只好为难一下臣下,顺势以‘失职’或‘通敌’为由收回臣下的权柄。
失职还好,也就是削一削权罚一罚。
然若是落得通敌的罪名,那便不单要交权,而且是祸连九族。
如此,宇文一家的命便全系于天子之手。
唯一保全家几百口人的方法,就是在天子开口之前,主动领‘失职’之罪,主动认罚,即卸甲交权。
就像邵先师说的。
他宇文周也为天子鞍前马后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主动认罚,天子心安时亦能考虑一下君臣情分,饶他宇文不死。
但是!
又如朱瑛所言。
无面与秦子关联颇深,即有合谋刺杀天子之罪,乃志在天下意在江山之巨贼。所以通此一敌的罪过绝不能做成,做成了就必然是诛九族的下场。
那么反过来讲,此时急于卸甲认罚,澄清自己未曾通敌,是否多此一举?
反而惹天子忌惮?
念头一经浮现,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却是叫宇文周也心情更加放松,只道是两头都要命,那就不着急。
卸甲保命,可行。
但是得缓一缓。
定下心神后,宇文周也放胆投入上官夜宴,一边喝酒消愁,一边抓住已经醉得晕晕乎乎,嘴里念叨着‘再喝明天拜不了堂啦’的韩小昭。
然后摁着韩昭的头如报复一般干了两坛子美酒。
直至韩昭咣当一下把脑门砸到桌上,他方才哈哈大笑,颇为解气的将这喊小鬼背起来,随着邵先师以及一众婢女们,亲自往千秋院方向送去。
期间,他发功为韩昭醒酒。
顺便查了一查韩昭这一副看似弱不经风但实际颇为厚实的体质。
只可惜,除了看出这小子尚未被女色掏空之外,也看不出有其他的异常。非要说的话,便是韩昭筋骨的厚实程度与其孱弱的外表形成了似有若无的微妙反差。
宇文周也成天操练兵将,最知男人一旦怂弱便是连身子骨都比娘们还要软。
然而韩昭却不是这样。
他能看得出来,韩昭有练过武,手头上的功夫应该不差,只是元海寂无声息,使得再有功夫也都成了花花架子。
一时间,他也想说世间既有龟息大法假死术之类的手段,可也能有‘潜藏功力屏蔽元海’的手段?
然而闻所未闻,则求解不能。
刚好这时韩昭悠悠转醒,一记‘双风灌耳’猛地拍住他的头,然后左右扭着大呼:“来啊老头,怕你不成,邵大帅,与我一道…呕~~”
突然一条彩虹桥从身边倾洒而落,吓得婢女们花容失色,然后又纷纷暗笑娇笑。
却不是笑姑爷酒量不行,而是笑一瞬间被吓得窜出好几米但还是被溅了一点在裤腿上的邵大帅。
而邵先师这一副瞪着眼看似骤然醒酒却又惊魂未定的样子,给宇文周也也看乐了。
等到走进千秋院。
韩昭也消停下来了,他趴在宇文周也的肩头上,一边玩着老头的白发一边说道:“爷,昭儿没有爹娘,明儿你给咱作高堂呗?受咱小皇子一拜~”
此话一出,不单宇文周也止住了脚步,连婢女们也都悄然噤声。
突然有一种被戳住心窝的感觉。
世间谁人都知晓这位皇子的‘荒淫美名’。
却少有人追究他为何从十二三岁就开始辗转于花丛,更没有谁去子在乎过他到底处于怎样的环境。
或者说,世人都只看得到他奢华度日,美妾成群,便自然忽略了他来之悲苦的身世。
直至此时韩昭醉酒突然念及爹娘,便是说者无意听者有意,特别是作为自家人的婢女们,冷不丁的就算了鼻头,可怜自家姑爷。
邵先师则更有同感。
他自幼就没有爹,自幼娘就老态。
从小到大他始终活在一种‘没爹养怕娘走’的惶恐当中,虽与韩昭有本质上的区别,却也更加明白其中凄苦。
于是他率先反应,挥着扇子令众位婢女先往主阁去准备,而他自己则是回身告辞。
待周边人都走光之后,宇文周也这方迈开缓慢的步伐,边走边轻声说道:“怎么,方才还一口一个臭老头,现在想忽悠老头作你爷给你卖命?”
“呵呵呵呵~~~”韩昭乐得戳住宇文周也的脸颊,以醉态又摸又捏的说道:“臭老头不记好,你就记着我喊你臭老头,不讲我还喊你爷管你叫爷爷,过分!”
宇文周也轻笑摇头:“算你有这一份心吧。但,此事不妥。”
韩昭紧接着反问:“为何?我还指着你罩着我呢,往后在京城要是有人敢欺负我,我就大呼宇文周也是我爷!谁敢来战!”
宇文周也沉吟了片刻,淡淡道:“老夫,谁也罩不住。不久,你爷我就要告老还乡了,届时你若还认我这个爷,你看着办。”
他还没说完,韩昭就已经撑着他的肩膀直起身来。
然后突然在他耳边鬼嚎一句:“什么玩意儿?!”
宇文周也猛地一下偏过头,差点反手就把他给摔出去。
却听得韩昭马上又冷静下来说道:“啊啊我知道了,是刘兆明死了还要害你是吧?我懂了,明白了,爷这是要避嫌…但是不用啊!明日我帮你跟陛下婶婶好好说道说道!”
“这厮刘阉害人不浅,不说爷你都没砍了他,就是爷亲手砍了他我也站你,我挺你!刘阉就是该死!”
“爷揍他保了我,昭儿铁站你,陛下婶婶说什么都不好使,你不用避嫌,不好使!”
他的话音激愤,表情愤慨甚至还频频挥出大手。
看着就是醉出胡话的样子。
然而宇文周也却听出了别的意思。他微微凛眸停住脚步,却是望了眼主阁中忙碌的身影,扭头追问:“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懂,你若为老夫说话,陛下只会愈发生厌。你这是想逼我死?”
话音刚落,韩昭立马傻乐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搂住宇文周也的脖子说道:“什么话?我怎舍得叫爷死?不会生厌的,爷不也说过陛下婶婶最疼我,我说话指定好使。”
“那也不行!”宇文周也皱眉呵斥。
韩昭顿时悻悻然的缩回脖子,没好气的嘀咕道:“戚不信我~那行呗我就不跟婶婶讲了…”
他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但我还是觉得爷有点小题大做了。白天邵大帅和龚平都说陵州那边生了乱,怕是很快就要打仗,爷要是想避嫌,干脆就去陵州避避风头好了,告什么老啊不至于…”
说着他便从宇文周也背上挣脱下来,并且无视掉这位满脸凝重的老将军,打着哈欠道着‘反正我是不认为爷爷你有罪啦’走进主阁抱住小婢女。
嬉戏上楼,往浴房,洗白白。
待明日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