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中午,王凌烟离府,携棺归乡。
声势浩大引百姓围观。
随行者上百位。
晶灵,双花,赵书林,一干甲等家仆,护院和年幼的小家伙们。
以及王秀娘,清濛,部分武功较差的韩家枭卫,婢女。
其中人选皆由王秀娘敲定。
人多,却不可疑。
饶是跟随王凌烟离开的人再多,其分量也没有留下的上官鸯乐、野人、杨玉师等人的分量重。
因为她们不单可以代表上官家和韩家,更是韩昭最亲近的人。
阿行天本就不疑韩昭。
听闻韩昭的红颜们大都留下了,心中更安。
朱瑛换尸的事情,亦没有引起波澜。
因为她只是过府走了个过场。
打从上官府取棺换棺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棺材里躺着的不是上官世阳。
阿行换棺防备韩昭出逃。
殊不知韩昭已防备着她利用死尸搞事情。
于是她防他防。
她没防住,他都算到了。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防阿行天的这一手,用不上了。
按照原计划,如若未得阿行天信任。
阿行天必以尸体有异为由,势必要留住王凌烟。
而当王凌烟开馆验尸以开路,确认尸体无误,难免引起阿行天的猜忌。最坏的打算就是从王凌烟离京的那一刻开始,做好和朝廷开战的准备。
于是摇风堂在城内街上,虎贲堂于城外郊区,随时准备迎战截击的影卫,接应王凌烟,一路杀向东洲溧阳。
溧阳是上官的老家,落叶归根。
路很远,上千里。若阿行天派人截击,王凌烟会很辛苦。
幸运在于溧阳同在东洲,东洲亦是王氏的大本营。
只要王凌烟成功离京,走出一段,甚至不用进了东洲之地,纵使追兵再多,以王氏在东洲的号召力,自有一战的可能。
期间奉天可能会损失惨重。
但选择离京便是决定于龙唐开战。
既开战,必有亡损。
成大事者,莫讲情义。
准确的说,情义只为收拢民心,不为生死算计。
以往多年来,韩昭私下爱人,惜才,可与部下把酒言欢,可设计帮炮灰部下续命改命。
然生死攸关之际,请慷慨赴死。
或许,这份计划有点绝情。
殊不知韩昭待自己更绝。
他早已想到阿行天可能会拦截王凌烟,亦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而阿行天一旦疑了王凌烟,待奉天出手掩护的那一刻,留在宫里的他亦会遭到阿行天的猜忌,甚至是直接痛杀。
但是。
韩昭不计后果。
部下可以死,他为何就不能?
凡向死而生者,非是想死死不掉,想活也活不了,而是打从最开始的时候便一路求死。
如若不死,我自强大。
韩昭心里清楚。
龙唐虽然已经混乱,往后两三年里,天朝即将崩毁于诸侯之乱。
然而眼下阿行天的势依旧庞大,莫说她旗下有多少强人,光是她自己便足以捏死很多人。
包括韩昭。
欲以弱势与力不均衡的强悍对手展开道不公势不平的交锋。
优先保命即是笑话。
唯有以小博大,方见胜机。
而所谓的以小博大,却不只是往赌局上丢一两钱换十两银那么简单,而是要把全副身家乃至于性命,全部梭哈。
要不然,谁跟你赌?
要不然,自己哪有底气?
要不然,哪里对得起‘枭主’之名。
自称为枭主,即是枭雄之主,说来亦是有点臭屁自恋。
如果可以的话。
韩昭其实想换个名头。
只不过思来想去,他觉得可以看轻自己,却不能看轻身边的这些奉天豪杰。
他们与天下隋民一般。
数十年来不忘国耻,不忘国恨,一心只为光复大隋,一生只为辅佐韩家而活。
他们是真豪杰,真枭雄,乃至真英雄。
然而死人才配得上英雄之名。
故退而求其次,取枭名。
意求事起事毕,众人皆安,再与君笑傲江湖,并游四海,继而斩尽天下不服。
扶正,千秋不公。
如此,方为枭雄。
“无面,枭主,枭雄?”
御花园中,春芽萌发,绿意盎然。
王凌烟离京已有半月多,人间银雪消融,倒春寒更寒。
春风细雨,棉如针。
韩昭坐卧于阿行天怀里,于风亭中一边望着雨幕,一边张嘴连着果儿带着玉指的含入口中:“小狐儿,枭雄与英雄有何区别?”
阿行天眼中满是宠溺,被咬住的手指亦舍不得收回,便留在情郎嘴里挑逗。
“怎的想起问这个?”
“听右相说的,他说无面愈发嚣张,杀了不少人,好奇了。”
阿行天略微思量,想的却是如何解释。
半晌后,她颇有感触的说道:“英雄与枭雄,本无区别。非要区分的话,或许便是英雄不能到处杀人,而枭雄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无面并非枭雄,你也不能将其视为枭雄。”
“否则的话,置朕于何地?”
“嗯?”韩昭抬眼仰望,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
阿行天微笑道:“自古以来,枭雄者多受后人赞颂。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行之邪魅亦是百姓所愿,故百姓亲之崇之,赠以亦正亦邪的称谓,即枭雄。”
“可你若是将他们视为枭雄,不就是讲说朕是错的?”
“唔…”韩昭狐疑着反问道:“可他们要杀的不是你啊?”
阿行天微微挑眉:“你又怎知?”
韩昭耸了耸肩,不假思索的说道:“不知,反正有这种感觉。你可是天子,动谁也不是动你不是?动了你,那就不是枭雄了吧?应该是…唔逆贼?”
阿行天笑出声,愈发怜惜的摩挲着韩昭的脸颊:“是是是,你说得都对。但是他们动了朕的根基,与杀朕有何区别……”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一顿,继而捂住嘴别过头,干呕了一下。
韩昭吓了一跳,忙爬起身来紧张问询:“怎么了?莫非是我的唾液有毒?”
他抓起阿行天的手指急急查看。
逗得阿行天扑哧一下笑出声,而后目光愈发的柔软,深情凝望着面前这一位总是不正经,总是变着花样逗她的小郎君。
紧接着便是油然而生的幸福感持续发酵,直至身心魂灵皆满足。
于是连声音也更加的软绵:“猪哦,还不懂呀?”
她倾身上前,附耳说道:“二十年后,这天下便要姓韩啦~~”
韩昭狐疑着缩了缩脖子:“你想尥蹶子不干了?让我当皇帝你在搞笑呢?但为什么是二十年后?要让位你趁早啊喂……”
“咯咯咯咯~~~”阿行天瞬间笑得花枝乱颤,好不容易缓下来,韩昭这一副‘不解其意好像见了鬼’的模样又逗得她乐不可支。
于是她轻轻的摸住小腹,笑吟吟的把话说得更清楚些:“也许可能应该,半年后,朕便要大着肚子上朝了哦~”
韩昭当场石化成灰色,继而裂开,然后突然狂喜:“你说什么玩意儿?!怀上了?!谁的?!啊?!哪个王八羔子的?!”
“王八…”阿行天笑死,继而担忧:“可怎办呢,来年孩儿若是随你这般笨蛋,朕怎么将这天下交给他呢?”
说话的功夫,她搂着早已把脸贴到她肚子上的韩昭,一边温柔摩挲一边又笑弯了眉眼:“猪呀你~现在能听出什么来?”
韩昭瞪着牛眸,兴奋得脸都充血了:“谁说听不到?这心跳声贼硬!”
阿行天瞬间翻了个白眼:“那怕不是朕的心跳…诶呀起来啦,贴着肚子听什么心跳呢,净瞎说~”
然而韩昭没有动,相反还愈发用力的抱住她的腰身。
然后合上眼,静静感受着阿行天的温柔与欢喜。
要当爹了。
他同样欢喜,同样兴奋。
却也不复欢喜,不复兴奋。
因为,这便是他离京的信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