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长路迢迢

在旁边观战的时候,灰眼山客一直都很紧张,就盼着刁鲁夫或者老陀僧能快点把对方给干趴下,好让他有机会择一种下妖王。

谁知韩昭的到来不仅提升了刁鲁夫的胆气,甚至还以超乎想象的实力和耐力,以一把刀挫灭了老江湖的锐气。

直至现在,南归师仗剑而来,灰眼山客的心情沉入谷底,反而迎来了自己最冷静的时刻。

“即知是敌非友,那便各事其主,何需通报姓名。”

说话的功夫,灰眼山客捡回罗盘,却见其上剑痕深刻,致使此间空雾大阵亦摇摇欲坠。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若你只愿做一无名宵小,随你。”

南归师听着声辨着位,手中长剑一翻面,寒光凛冽。

远方,有更多复杂而细碎的声音。

有人在吼,有拳脚相撞,有刀风肆虐,还有婴儿啼哭。

风在吹,沙无痕,花草树木不争先,却争艳。

依稀听得更远的地方还有喊杀声,马踏江川,百姓惊慌,一切都是因为李珠姬贵为皇女不自爱,堕为逆贼害人间,以至于山客奉贼为师不思量,竟成死士做妖人。

在这所有的声音中,南归师听得出来,眼前这位山客的呼吸特别的诡异,甚至是诡异的有些微妙。

很悠长,很浑厚,却也如履薄冰。

似乎是以某种秘法遏制着自己的心跳脉络,从而压制住体内翻涌的气血,却还是藏不住这一股愈加浓厚的腥臭妖气。

对此,灰眼山客也有所预料。

他低头看了眼前襟上早也干涸的血迹,都是后方那三人破阵时怪力乱洒,使他遭到阵法反噬所致。

但就算没有这些内伤,他自认也无法与在场的任何一人交手。

于是思量再三,灰眼山客还是抬起手来,作揖一礼:“在下姓路名迢。大路迢迢,我自北地平马来,愿向阳关去,今见浩气侠士,心有惭愧,但无悔。”

“北地平马……你是魏人?”

南归师脚步一顿,试图从对方口中再多获取一些情报:“得幼弥真人恩泽,受天朝庇护,今北地除了北邙山尚有少量荒人袭扰,万家百姓皆和乐安详,你又何必出山作恶。”

“少量?”路迢怔了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只道是浩气心有江湖大义不假,却也只是肉眼凡胎不及寸寸天下。

别人或许不知,但自幼在北邙山下扒着死人长大的他最清楚,北邙以北的战事连年告急,却因第十二玄军连年作战而麻木了杀伐,小胜无功,大胜无喜,到头来苦的就是周边的百姓。

但是这些,在外人看来根本无法体会。

世人永远不会考虑北邙以北为何是四季飘雪,永远不会思量第十二玄军为什么偏偏要驻扎在环境如此恶劣的地方,更不会多想第十二玄军的军爷们为什么怎么死都死不完。

只要是有冲突有摩擦,就会有死人。

每年第十二玄军的战损人数可说是全军最高,冻死的,斩死的被掳走的甚至是逃走的,不计其数。

但第十二玄军的编制却始终完备。

人从哪里来的?

便只能是从各家各户征调的。

玄军无敌,何其威风。

寻常人家的小儿郎披上虽说披上了甲衣,却也无法马上成为玄军的一员,入得荒地杀荒人,捡得头颅换军功,来年或许才能被那群冷血无情的苍云军视为兄弟手足。

若是不能,便只能死在北邙以北,教大雪吞没。

或者,被他路迢拖去炼制妖人。

“有问题吗?”

“相比起百年前数十万荒人大举压境,甚至来到中原大地,如今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南归师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六岁,不过身为捕风堂的一员,代表浩气盟游走天下,明察断罪,缉捕凶恶,诸如此类的旧年往事自然会有所了解。

然而路迢却是忍不住的发笑:“对,你说得都对。所谓人无完人事难完美,只要大部分的老百姓过得好,些许晦暗之事大可以忽略不计,毕竟人力有时穷,就是你浩气盟的手也伸不到北邙去。”

“既如此,你浩气盟大可声称天下太平,我辈,亦可哀呼家破人亡,你对,我也无错,这该如何分说?”

南归师眉头一皱,听得出这人言语间有悲也有愤,而这一类的情绪往往都是积压已久,实属无奈而存。

但是,与眼下无关。

如若是事出有因就可以提刀上街将人肆意砍杀,甚至协助逆贼坑害万千百姓,那这世道才是真的脏到根子里。

所以沉吟片刻后,南归师只能沉声说道:“你有冤屈,大可找人倾诉发泄,再不济亦可加入恶人谷,自有同道中人与你消愁,何至于自甘堕落,协助逆贼李珠姬炼制邪祟妖物,坑害无辜百姓。”

“逆贼?”路迢顿时直了眼:“四殿下乃堂堂皇室正统,北帝亲封之碧华公主……”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剑风横扫,南归师突然栖身发难。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眼看着冰冷剑风迎面而来,路迢自然也收住话音沉下脸,懒得再多说半句,也不屑于讥笑浩气盟的道貌岸然。

于是无风鼓袖挥长空,两缕灰色长痕自袖中出,击长剑,破空音。

激荡风音呼啸时,南归师的挥剑速度不减,却还是被风音混淆了方位,失了些准头。

相反,路迢手持阵眼身在阵中,妥妥的主场优势弥补了他境界上的不足,只见他身法变幻快而无声,紧绕着南归师前后左右不停地挪移,后扬臂引阵化雾为刃,主动猛攻。

一时间,剑光层叠乍现。

南归师一手‘鞘剑’左右开弓,仅凭耳中之音力敌杀阵,且有余力侧耳聆听,仿佛始终都在咬着路迢的所在。

正因如此,无形的压力倏然增强,路迢欲逃而不能逃,于是一边在意着韩昭那边的战况,一边思索着破局之法。

然而南归师的剑越来越快,剑意愈发冷冽,哪怕她是闭着眼,其太初第四境的实力仍旧彪悍,非阵师所能敌。

如此,空雾杀阵只得以牵制作用。

欲破敌,需以看家本领。

当南归师突然刺出一剑来,狠狠擦着路迢的脸颊穿过时,他不得不定下心神,随手一翻,罗盘复回怀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巴掌大的灰褐空壶。

此壶一入手,路迢便将其吹响。

空空曲音一经回响,漫山遍野的婴啸声竟戛然而止,随后又是地震般的响动,令南归师突然脊背一寒。

妖虫的叫声没有了,但是窸窸窣窣的攀爬声越来越密!

越来越近!

南归师不得不睁眼一窥究竟,谁知睁眼便见自己独处于荒地深渊,红月当空映照,照出山涧中急速涌来的虫潮。

其中,小妖虫无数。

数十头丈高妖虫于疾行中相互吞噬,体型又涨!

直至前头一只忽然高高跃起,百足利爪犹如刀锋般闪动红月,南归师再顾不上恶心反胃,当即合眼挥剑,却是不顾毒虫飞扑,直接剑指后方虫师。

路迢见状,脸色更加阴沉,但吹奏的声音却不曾停止。

他脚下连连后撤,以退为进令虫潮连攻南归师,直至剑光从他眼前呼啸而过,一口利牙也刚好咬住南归师的大腿。

电光火石间,蓝色气旋暴走爆发,一瞬掀飞千百毒虫,凛冽剑光回斩落下,却只斩出当的一声。

“该死!”

南归师一剑斩飞咬在腿上的大毒虫,却凭手感断定未能将其一剑两断,于是她不顾伤势游剑再出,终于刺出一声闷哼。

“好魄力。”

灰眼山客避之不及,肩头中剑,一双灰色的瞳孔中亦浮现出对南归师的些许敬意,然而生死之争越敬越要发力,他二话不说便空手接白刃,狠狠攥住此在肩头上的这把长剑。

刺痛感瞬间从掌中传来,滚烫的热血不要钱的流淌,却也彻底激活了生而为人的不屈之意。

路迢扬起另一只手臂,大袖垂落现出整臂灰鳞,然后一臂力压。

咔!

长剑当场崩断,南归师发力无依而身形不稳,错愕间睁眼,匆匆只见一双灰色眼眸如寂如死,实属妖魔怪鬼。

然而不及多想,她条件反射的祭出双掌,不偏不倚的迎上这只朝她心窝子掏过来的妖爪。

砰砰两声,南归师受力倒飞,重重跌入虫潮当中。

路迢连退数步砸上山壁,猛喷出一大口恶血,早已妖变的手臂也随之耷拉下来,足见南归师这一掌的威力巨大。

不过,人力有时穷,更不及妖力。

只听‘咔咔’骨头挣动的声音,路迢疼得五官扭曲变形,却在瞬息间便接续了断臂,并且掏出数枚神血丹塞入口中,再擦去嘴角边黑红斑驳的血痕。

边嚼着丹药,边看着淹没了南归师的虫潮。

路迢的神色无悲无喜,却也道了一声:“你我皆在局中,皆是身不由己。抱歉了,侠儿。”

话音刚落,头顶突然落下来一声冷哼:“少在那惺惺作态。”

路迢惊愕抬眸,却见长空御剑吊蓝影,被长剑吊着的这蓝影,赫然便是方才跌入虫潮的南归师!

怎么可能!!

这时,边上一抹黄白长衣高高跃起。

藏剑山庄二小姐,迟来后发,却并非能力不济。

她衣发凌乱,满身咬痕,分明就是掩护南归师先行破阵而独自留在后方抵御虫潮,如今杀出重围,即持以十五斤重的昊山大剑,于恼怒间祭出人生中最疯狂的一剑。

昊山剑意,名风起云涌,‘神来昊山’!

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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