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千秋院陆续有客来。
起初是些龙唐官员。如韩昭所想的那般,公主大婚,长安城中大小官员不论是阿猫阿狗有无请帖,皆跑来阿臾祝贺,奉承之言可谓是滔滔不绝。
但最后都会说到刘兆明的事情上。
并声称刘兆明的所作所为与朝廷无关,更与他们没半点牵连。
给韩昭乐了整天。
收礼收到手软。
然后是冲着上官王氏来的商贾、江湖人。
生意上的盟好商贾大体就是来走个过场,看一看上官家的新姑爷品一品上官世家来日的走向。
他们尚未开口说话,韩昭便已猜到他们的来意。
无非就是看上官世阳没有儿子。一个女儿贵为公主,来日会不会顾着家里的生意不好说,如今入赘进来的半个儿子竟也是皇子,吃着朝廷的米粮怕也是对生意不感冒。
那么,这上官家的生意将何去何从?
从前以上官为首,依着上官为食的诸多商贾盟好该如何自处?
是继续保持?
还是及早脱身单飞?
这些问题,商贾们说得惆然叹息。
却被韩昭几句话当场送走:“咋?喝多了?指着本公子带你们做生意?本公子何许人也没听说过?”
这话给商贾们听怕了,转头就打算组团去找王凌烟告诫往后要防着点这位新姑爷败家。
却给寻来的江湖后生们听笑了看乐了。
对于他们来说,行走江湖很费钱的,真金白银才是纵横江湖扬名立万的根本,但上官世家的生意也根本就是扯淡。
毕竟东洲王氏不缺钱。
王氏王凌烟之所以嫁进上官说白了就是当年脑子被驴踢了一下产生了一瞬的冲动结果一坏就坏了终生。
这头驴叫什么?
叫情。
王凌烟前辈看中的是什么?
是情。
生意是什么?
是个屁!
韩昭也分不清这些个牛气冲天的兄弟姐妹们是哪个挨着哪个,哪个宗门哪个世家或者说哪座山头上的,但陪着他们耍,看他们这一个二个画风清奇满嘴跑火车,着实乐得牙都快掉下来。
然后还收了他们一大堆的土特产。
最离谱的是某丐帮大哥送的一截入门级打狗棒,纯木的,偏还说是绝品灵樱木,能打鬼驱邪。
打朝廷走狗更是好使。
当然了,除了好心的丐帮大哥之外,其余人大体分作三类。
一种保持观望,不多亲近,也不疏远。
这些人,韩昭都默默记下了。
一种就是直奔着韩昭来的,或说教,或挤兑或直接大喊打一架吧!
这些人,韩昭大手一挥,枭卫护院挨个上陪人打个够,最后再来上一句:“连我家的护院都打不过就想挑战我?”
而第三种则都是奔着柳大爷来的。
柳大爷今年没回家,这些个顺势寻过来贺婚的寒江子弟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进院子就到处找大爷抓大爷。
特别是些十六七岁的寒江姑娘,恨不得把整座院子翻个底朝天。
韩昭就怕她们把楼里的暗门给翻出来,顺着柳大爷就把平京路给他摸了个通透。
一直闹到夜里。
年轻一辈醉醺醺的歇菜。
老一辈跟着王凌烟慢悠悠的寻来。
相比起后生们的闹腾,这些老人老前辈就沉稳很多。
他们一来,整座千秋院便像是被摁住了咽喉,肉眼可见的魄力化作无形的压迫感,令自家的别家的后生都乖乖的夹紧屁股,连韩家枭卫护院也都提高了警惕。
然而这些个老头话不多,受了韩昭毕恭毕敬的礼数后,这便松了神色一看二问,三再拿住韩昭的手听脉象,观天资。
有方佩作用,他们看不出韩昭的天赋异禀。
却能看出他底子厚实,气机气态气象皆饱满,不似传闻那般被女人掏空了精力,这便不会坏了上官家的女儿。
这就够了。
只有一位老前辈例外。
是一位身披袈裟的白毛老和尚。
直到韩昭察觉到这一道目光,他仍盘着手中的佛珠目不转睛的盯着韩昭看。
一边看一边念念有词,念着念着手里的佛珠突然绷断。
他盯着散落的佛珠看了半天,最后捡起其中一颗,手递手的交到韩昭手中,嘱咐道:“韩施主与我佛门颇为有缘,却并非善缘。我佛慈悲,望施主回头是岸。”
后来,深夜。
人都走光了之后。
韩昭独坐于楼堂之中,三指托着这一枚小佛珠,端详只见其中一点暗红,似血非血,似魔非魔,似玄非玄。
而其他的佛珠皆为褐色,别无异常。
仿佛在说芸芸众生当中仅此一珠,仅此一人为异数,而此一异数叫全珠崩毁,即异数乱众生。
不知这般理解是否是对的。
但韩昭知道自己是异数。天一亮,他‘乱京’的计划就将彻底展开来,届时京城一乱,天下即乱。
此一乱,乱众生,确有他之过。
那么。
就算老和尚真是这个意思,又如何?
不光老和尚这么觉得,日前黄大仙的态度也有类似感觉。问题在于老天师未曾对此表态,甚至转眼就被清濛吸走注意力。
是清濛天资太好吗?
天资再好,能大过他们心中的道吗?
显然是不能的。
这也就是说,老天师比老和尚看得通透。
此间天地便是没有他韩昭作乱,众生也难。
就像黄大仙对秦九川说的,乱世将至,我辈若想以武破道,必先寂灭凡身。
太初九境,有一寂灭境。其谈寂灭身心而通幽开府,即如‘元海开天’般于元海中聚生异象,是夺天力蜕变凡身。
然而此一举于当下世道来说并非稀奇,可谓能者居上,那么黄大仙的意思就不单只是指境界。
它更应该是字面上的意思,寂灭凡身,寂凡心,灭凡身,当是以暴制暴的破局之策。
生于乱世,不言功过。
万载千秋,惟以成败论英雄。
依照黄大仙的这一方理念,韩昭不介意将他当做同道中人。而反过来讲,像老和尚这般意有指摘直言‘非善缘’的人,可断定如今非友,来日或为劲敌。
刚好。此时藏了一整天的柳大爷鬼鬼祟祟的归来。无视了她作为寒江子弟的身份,韩昭将佛珠递给了她,问了一问。
问说老和尚何许人也?
柳大爷撅着屁股往身边一坐,取过佛珠一端详,挑眉道:“这可不是好东西。僧是西安陀寺的僧,珠是陀老僧的‘命时珠’。据说是由舍利炼化,集六道术力,因人而施,可证其后世罪孽。”
“一般陀老僧不会祭出此珠,因得此珠者,后皆论为魔屠,遭正道围剿。”
“近百年来仅有三人得此珠,第一位公子或许听过,便是上一代武林盟主。”
“因率领浩气盟参与南北大战而造大杀戮。在此之前,陀寺方丈便已祭出此珠,并与浩气盟割袍断义,再无往来,后来这位盟主珠满入魔,被浩气七星大义灭亲,盟主改易。”
“第二位是南北‘七剑’中一位叫做‘折剑’的半步剑仙,如今下落不明。”
“第三位,就是公子了。”
听起来好像这珠子很可怕。
然而韩昭观察半天,不见柳大爷有什么紧张凝重的感觉。
于是再问:“意思是,我将来可能会珠满入魔?”
柳大爷果然一副‘多大点事’的样子把佛珠随手一抛,抛还给韩昭的同时没好气的讲道:“世间谁人不疯魔?仅以此珠看后世,这些个陀老僧本就是一群疯子。我阿爹说过,这些个疯僧就指着当世枭雄过日子,保不齐现在折剑剑仙就在陀寺,生是佛念死是佛渡,总之和这群陀僧脱不了干系。”
“所以珠满不满的另说,公子得先防着点,保不齐他们要念着‘我佛慈悲’横插一脚,真真坏事。”
说完静了片刻。
见韩昭没别的要问。
柳大爷突然撒娇,以‘量大’为由自荐表演一手花房舞,邀请公子入房一戏。
她的娃娃音撒起娇来是磨着头皮的要命,更要命的是见韩昭不动弹她反手就拿住裤腰带,打算原地表演一手。
直接被韩昭一JIo踢上屁股赶回楼上去。
待楼中清净。
韩昭手持佛珠再思量。
却不是考虑珠满入魔的说法,而是考虑着柳大爷所说的,这些僧人会如何坏事?
思来想去,他掏出珍藏于怀中的这只绣花鞋。
写了张纸条往里塞,顺着窗户丢出去,没多久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