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申月六。
小暑。
距离幼弥真人的死期,笑柯的到来,尚有两日。
蓬莱无雨,有兵宴,有擂台,无世外仙。
登临近天峰俯瞰山海,云雾缭绕迷乱视界,却见炎夏灿阳如剑穿透,剑指人间海岛,起惊涛,闻风鸣,遍地的箫杀。
午时,金楼兵宴歌舞酣畅,来万兵围困。
坂本善逸不往金楼,改卸甲,独上天山来赴会。
季霄绝峰门前自迎候,不以刀兵,却见须发雷霆,不怒自威。
战时。
双方大将相会。
方才遥相见,便如有气吞山,煞成云,威逼紧迫不遑多让。
其中杀意,凶且浓,待接引过罢匆匆走进院门,韩昭已是汗流浃背,被山风一吹遍体生寒,险些害了病。
所幸清风徐来,老掌门杨非真一挥空袖,长歌‘莫问决’驱散满间煞气,成世外天罡,罩闲来。
少倾,嘈杂风声渐退。
唯剩流水潺潺,鸟语花香。
十数位玄英被隔绝在莫问江逐阵法外,候于墙边,敛容屏息如是门神,道道目光锐利而凶残,仿佛随时要将东瀛大将斩于刀下。
这时,杨非真行出亭台,抬指瞬间晃过三十余米,点上韩昭额头。
‘长歌身法,孤影成双!’
猝不及防的韩昭下意识的想触发定格瞬间来躲避,然而这位老掌门并无杀意,索性他便挺直腰杆,坦然受试。
杨非真不复从前随遇而安,他一指点上韩昭额头后,即刻凛起眸光盯住韩昭的胸膛,再出一指点住其中方佩。
嗡的一声,劲风自韩昭脚下迅猛掠过,翻飞沙尘。
紧接着方佩伪装被阻断,韩昭的气如潮水扩散,秒从筑元大圆满破入太初第二境,直追第三境。
问鼎闻道,似是杀伐之道。
若以此道入第三境,后世将为大凶之人。
杨非真见多识广,当即品出韩昭心术不正,如负血海,却是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最终化作一声:“小子,你在玩火。”
此时阵外玄英若有所感的回头,却见杨非真已经收手,韩昭亦复回嬉皮笑脸的模样。
“多谢前辈鼎力相助!前辈伤势可好些?晚辈这有些上品的回元丹…”
韩昭得寸进尺的掏出丹药想递过去,谁知杨非真斜了他一眼,然后摇头走向亭台,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可知,这世间都有何人走此道?”
“请前辈赐教。”
“恶人谷!!”
“哦,听说过,那谷中可都是些受了大冤屈的英雄?”
“英雄个屁!是刍狗!是流寇!是…”
杨非真心念着‘亡命徒’仨字,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毕竟,韩昭生来命不凡,如今藏拙于此更见野心。
不成帝王,即腐黄土。
命数已定,任由谁劝都难回头。
“这么说,剑仙杨师是你请来的了?”
“是,前辈如何得知?”
杨非真率先落座,一副气不过不想看的样子无视韩昭,却以指扣敲着桌面示意倒酒,然后冷哼说道:
“别人不知当年事,老夫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自然知晓,你身边能有些什么人,老夫胡子一捋便全知了。”
韩昭秉承着晚辈的礼数,毕恭毕敬的给老头满上一杯,不料这老儿骨子里就不正经,没两句话就飘了起来。
给他逗得直接笑出声:“那前辈可知自己也有今日?”
杨非真刚拿起酒杯,结果手一抖,洒了一些酒水出来,给他气得眼角狂跳:“你这厮小儿竟还有脸提及!暗算老夫!你夫妻二人,哦不,是你夫妻连带着岳母竟敢暗算老夫!”
说着,他意识到自己一时气怒有失前辈风范。
索性便不装了,直接对韩昭咬牙切齿道:“信不信老夫俩指头直接给你捏扁了送回去给天子?”
韩昭当场摇头:“不信,您都跟季爷掐了一架了,这会再弃暗投明没多大意义,还不如跟着我一条道走到黑。”
他给自己给满了一杯,然后抬起来冲这位老前辈笑道:“前辈现在罩着我夫妻二人,来年我罩长歌万年传承,就这么说定了,晚辈先干为敬!”
好心收留丧夫的王凌烟。
作为臣民收留高高在上的公主。
耐心解释无面枭主并非我长歌之友,结果倭寇来了,再想把人赶走也来不及了,然后闹着闹着,突然稀里糊涂的上了韩家的贼船……
杨非真这个心痛啊,仿佛整杯酒都变苦了。
所谓晚节不保,可不就是如此?
上了贼船,万一翻船,整个长歌就没了哇!!
但就像韩昭说的,他已经对季霄出手,除非韩昭能成事,否则这群龙唐玄英活一个回京城念叨一句,长歌即成助韩逆贼,那真是风雨飘摇相见恨啊…
若真发展到那时节,见谁都是恨…
如此这般,杨非真也就只能忍住心中悲愤,一心盼着韩昭的好了。
第一时间,他凝望着空空的酒杯,神色古怪的疑了一句:“你胸口的宝贝,哪里得来的?”
“路边摊买的。”
“……”杨非真差点捏爆酒杯。
他忍住想去扫街捡宝的冲动,沉吟片刻,再疑了一句:“听说你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天子就没看出来?”
说到这个,韩昭也寻思着古怪呢。
李殇情见他立马就看穿。
杨非真抓着机会也立马试探。
阿行天的境界也不比他们低,却不曾有疑。
不过转头一想他就释然了,阿行天应该早就看出方佩的不凡。
从大婚当天初次被她扒光的时候,她就想摘下他的方佩,后来是以‘岳母之礼’将她打断。
再后来……逐渐就变成人间最平常的道理了。
即是坊间传说的‘女情误国’‘色令智昏’。
相比起小小的护体方佩,阿行天更是韩昭的大型护道,自然不会介意彼此肌肤紧贴的时候中间夹着点额外的冰凉舒爽。
“应该,没有。”
“如此大事,岂能含糊搪塞!!”
“呃,要是被看穿了,您老也见不到我坐在这了。”
“这倒也是…”
杨非真摇了摇头,瞟了眼韩昭,不禁又是一叹:“天子钟情于你可是真的?”
“嗯。”
“你待如何?山河之争,如何善置?”
“再说。”韩昭心中自有一杆秤。
然成大事者既要高瞻远瞩,亦要审时度势。
目光要放远,嘴却要放在当下。
他便直说了:“当务之急是从蓬莱全身而退,南归沧州,待南北局势尘埃落定,往后之事再说。”
杨非真暗暗点头,心说此子有谋,长歌可安。
但转头想到当务之急,他便也急了:“所以,怎么走?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突然,他猛地怔住:“你小子,莫非是想…借笑柯闻道?!”
话音方才落罢,正在倒酒的韩昭渐勾起邪魅的嘴角。
他看着杯中连泛波纹的酒水。
目光幽深,心意已决。
“如果逃走有用的话,它就不会出现。或者说,天注定我不会逃……”
“那我,就只能听他的,接他一招!”
忽见韩昭发狠乱语,杨非真心惊一颤,却无法得知韩昭所言它他乃是死亡预告和大恶人李殇情。
唯有最后一句接他一招,无疑是指笑柯。
竖子无知而张狂,何其胆大包天!
然不等杨非真出口阻挠,北方海天骤起千层浪,他怔怔的扭头看去,因距离甚远而只见海天一线悄然升高。
紧接着怒音长啸余音来,寒风倒灌!
“这是…”
杨非真蓦的站起,他凛起眸光化神以识,聚力于目,又见海天一线拔起一艘飘着浩气长空旗的客船,转眼爆散!
远见木屑如飞灰,散之无声。
然而十数道身影从中横空而出,如狂龙入海,点燃一场巅峰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