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日再相见,这位老将军已大变了模样。
非是卸了甲显得不同,而是其神态,姿态,甚至连精气神和气势都和早晨判若两人,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特别是他这一双历经岁月而分明暗淡的眼眸,此时此刻深邃得像是要吃人的渊。
不单是他。
包括边上的林超也是相似模样,严肃到好似连空气都被压抑住。
直接叫邵先师和龚平俩人悄然止步。
唯有韩昭疑惑着上前,拍了拍宇文周也的大臂轻问道:“爷爷这是咋了?谁欺负你了?”
这一问,问到这四人心坎上了。
邵先师不敢吱声,却暗暗腹诽说,保不齐就是你欺负的。
龚平也没敢吱声,看林超衣发凌乱,满身刀痕血渍他就明白,九小姐没能救下。
但多年经验告诉他,让老将军震怒的是其他事情。最直观的点在于,这位老将军卸甲了却刀不离手,明显是脱去了将军之身,要行杀人之事。
念头刚起,前方传来宇文周也极低沉的话音:“龚平,带林超回府抢救。”
抢救二字听懵了众人,韩昭都懵了。
然而边上的林超却突然扬手,几乎秒懂的猛轰自己胸膛,当场喷出一大口心血,颓然跪地。
龚平猛地一惊,马上抄住林超抵住他的胸口,发功吊命。
与此同时他迅速抬头看了眼宇文周也,见老将军没别的吩咐,扭头便掠起身法,转眼消失不见。
此一时。
千秋院内外皆静。
韩昭手还搭在宇文周也的大臂上,一副吓懵了不敢动的样子,却下意识的搓了搓手中这一块石头般的肌肉。
而邵先师则是突然被这位老将军看了一眼,马上便识趣拱手,道了声‘在下告退’转身发功,身法一掠撤出几十米。
然后又静了片刻。
韩昭默默的收回手来,扭头也想走。
却听宇文周也冷冷一句:“站住。”
韩昭秒变笑脸回头并且迅速回应:“爷爷有何吩咐?”
宇文周也看了眼手里的刀,沉吟了半晌后,这方看向韩昭并且拿住他的肩:“老夫,问你一件事。”
“您问?”
“那批无面甲士,是你韩家的人吗?”
“无面…”韩昭假意思量了一番,不大确定的摇头道:“应该不是,吧?”
他悻悻然的指向院内:“要不,把人都喊出来您认认?咋的有人上你家偷东西了?”
宇文周也没有答应,眼神却是愈发的凶悍。
虽说韩昭的回答算是否认,可‘应该’二字却有大问题,关键是他没有正面回应,相当于没有承认。
如此便拿他没办法。
况且,宇文周也只是无路可走方才遵循直觉的试探,便是这会真试出点猫腻来了,他也只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想了想,捏了捏韩昭的肩头再说道:“若真是你的人,你老实承认也无妨,爷爷,只求个安心。”
韩昭没再说话了,只是惊疑着摇了摇头。
如此,宇文周也不禁扬天长叹,无奈轻说:“行吧。那你就当帮爷爷一个忙,林超的事,若有人问及你就说,是刘兆明伤的。”
无视了韩昭的反应。
他拍着手中刀,缓缓讲道:“昨夜里,刘兆明闯入将军府,掳走了老夫的孙女。后半夜,林超救人时遭遇一群无面甲士阻拦,缠斗一夜击伤了他们七人,却还是被他们抢走了人质。并且,这群无面要老夫,清君侧,杀刘阉。”
说到最后一句,他再次看了眼一脸茫然的韩昭。
然后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身走进千秋院。
这时韩昭方才回神,喊了几句:“爷你别走啊说清楚啊,清君侧你进我院做什么别吓我啊喂!孙女丢了,咱救孙女去啊,砍刘阉去啊……”
宇文周也没再回应了。
从昨夜事发到现在,他便始终强压着脾气。
直至林超带着败报归来,积攒了整夜的怒火倏然爆发,瞬间焚干了他的胸腔,焚尽了他眼底的光。
却不是气林超无功而返。
甚至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
他只知道孙女在刘兆明手里,他尚能有点主动。
而今孙女被另一伙人劫走,他则完全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问韩昭的这一问。
其实问出来了也没有用,也就是图一个死得明白。
然而韩昭仍然不露半点马脚,准确的说露了,但任谁都无法从他这番回答坐实任何事情。
到头来依旧逃不开两个问题:
‘是他派人劫走天儿的吗?’
‘难道真不是他劫走的天儿?’
又或者荷园的两个问题:
‘他是刻意设计刘兆明的吗?’
‘难道他不曾设计过,只是刘兆明自己暴露了?’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一个把刘兆明逼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起点:抓不到他的把柄。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
宇文周也方才真正的明白老轩辕为何将韩昭称之为:祸患。
也真正意识到,陛下让他来查‘温柚的令牌’的背后,到底藏的是怎样的命令。
老轩辕知道。
陛下也知道。
韩昭此子,狡猾无比。
甚至可以说连他们都拿不到韩昭的把柄,因此才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等到如今时刻,方才有老轩辕说出‘祸患该摘就得摘了’这样的话。
因拿不住,故只能摘,即是杀韩。
但谁能想到呢?
他宇文周也来了,也败了。
甚至败得突然,败得猝不及防。竟败在了早就败给韩昭的刘兆明手里。
纵使他不爱玩这些勾心斗角的诡计。可昨夜至今的一切变化与在战场上根本没区别,就是一个临机应变,临场作战。
而韩昭做的,只不过是顺势从刘兆明手中劫走他的孙女。
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他和刘兆明腾出千秋院这个决死战场。
然后。
他会先死在刘兆明手中。
死之前好歹砍刘兆明两刀,这样刘兆明就会死在韩家护院手中。
如此,有他韩昭的事吗?
‘有,在千秋院死的人,当然有他的事!’
‘但真的有吗?真的是他设计的吗?难道不是刘兆明疯了跑来杀他被你老宇文撞见了然后你太菜先被刘兆明干掉的吗?’
下了地狱。
阎王爷兴许也还是会被这两个问题绕迷糊。
最后再拍着案台打着哈欠冲台下冤死的他还有刘兆明伸手讨要说:“证据啊证据,拿出证据来啊老伙计,不然本阎王怎么帮你们伸冤索他的命啊?”
想到这。
宇文周也突然笑出了声:“韩昭,好小子。”
然后抬眼四望,院中何其开阔,何其空荡。
连楼前下棋的姜宏和小德子也早已暗搓搓的瞄着他然后一人一边搬着桌子当面鬼鬼祟祟的溜走。
说实话很气人,却也很喜人。
从院外走到院内,他好似走了一生那么长,直至此时此刻停下脚步来,满腔的怒火也早已平息。
因为再愤怒也无用了。
道理很简单,今天干一架,孙儿即成活。
“一把老骨头,有何可犹豫。”
宇文周也飒然一笑,昂首阔步走进景楼,进楼即喊:“出来吧刘阉,莫与你那俞小婢藏着了,老夫都瞧见啦!”
“…”
后方,韩昭在无遮掩的空地上向主阁鬼祟移动,边走边谨慎的望着景楼方向,然后朝拱门方向频频招手。
邵先师以为是在叫他,于是紧走两步跟上去。
谁知边上忽然‘滋滋滋’乍现雷音,随后便有一道白雷飞影从他身边窜过去,一定就定到了韩昭身边。
一看,原来是一早上都藏在墙后的那位小剑侍。
然后阁楼里又蹦出一对双胞胎,还把这位公子吓了一跳。
“…”
邵先师突然进退两难,他一边瞅着韩昭这边,一边瞅着宇文周也所在的景楼,一时间竟又分不清该看哪边才好。
又或者,就不该待在这看着?
知道太多可是要命的?
就在准备回头走人的时候,推着那对双胞胎的脑瓜的韩昭突然满脸为难的抬头瞟了他一眼,然后突然亮起眼眸,猛地再抬头再朝他频频招手。
小小声的催促:“来啊大帅!你过来啊愣着做什么呢?”
“呃…”邵先师想说我什么都没看到都不知道。
但是经不住两条腿对此间事感到好奇自己走了上去,谁曾想刚一走近就听到韩昭鬼鬼祟祟的问着:
“老头,他到底咋了?”
“他说的刘阉该不会是刘兆明吧?”
“嘶刘兆明藏在楼里吗?”
“不,会,吧?他又要来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