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连弩对空齐射,数以千计的弩箭从街尾射向街头,满街暴动的百姓登时冷静,就连刺杀得手后正在趁乱逃跑的上官鸯乐也不禁止步仰望,万没想到明家的反应会如此癫狂。
说时迟动时快,遮天蔽日的箭影转瞬盖到赖家军头顶,留守的将官反应已经很快,他第一时间咆哮着‘敌袭’教士兵举盾,让人往两侧房屋躲避,但还是晚了一步。
随着惨叫声接连响起,宛如炼狱般的景象便映入众人眼中。
只见街头处的赖家军根本躲避不及,有的人怒喊着拔刀砍箭,有的拼了命想逃,甚至还有人在仓皇间躲到爱马腹下,却反被中箭倒地的马儿压得起不来身。
顷刻,血流成河,满地横尸。
将近千人的赖家先锋倒地过半,死伤无数。
带队往街上清查的赖坤侥幸躲过一劫,却也因此亲眼看到那一支支索命的弩箭,接连带走他的好儿郎。
一时间,赖坤如同被人点了穴。
教人背刺的愤怒,无能为力的挫败以及猝不及防的惊疑,让他瞪着眼却忘记了呼吸。情绪挑拨着他的脑筋叫他马上还击,去剁碎明家的蠢狗,可理智却告诉他此事不对劲,很不对劲。
就在赖坤举棋不定的时候,他身边的将官陆续在惊怒中回神,并且试图控制局面,然而街上的百姓早就已经被吓坏,此时再看到街头处的满地血尸,不论是谁都不想再在街上多待一息。
“咿呀!!”
“打打打打仗了,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呜爹,娘~”
“再待下去我们都要死,都往顺平街跑,冲出去!快!!”
随着摇风兄弟附带内力的呼喝,满街百姓几乎一点就燃,他们如同脱缰的野马四处逃散,也无需摇风兄弟再如何指挥,其暴走之势自然就朝四方巷道发起冲击。
守在巷口的明赖两家士兵早先可跋扈,此刻却被人群强行推倒并踩到脚下,不出片刻便也见了死伤。
“该死,局面失控了!”
“保护将军!”
“哭娘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请将军下令,末将愿担先锋,取他明家九族人头!”
眼看着老百姓的二次暴动已经拦不住,赖家将官当即聚拢,却见赖坤宛如魔怔了一般,他忽然推开拦在身前的将官,五步并作三步跃至楼上飞檐。
借高处远望,正好瞧见结尾处明家军的弩阵,明家的将官在阵前早也乱作一团,而在其阵前往街上来的位置上,一批明家精兵正在追杀着谁人。
“她在那!!!”
“韩家家眷在那,快,拦住她!!”
“不要让我们的人白死,快拿下她们!!”
忽然连赖坤也咆哮了起来,赖家将官便也保不得冷静,他们纷纷拿出看家的本领,或登高跃进,或扎进人群横冲直撞,跟随着赖坤射出的号箭,与明家军展开追逐竞速。
就在这时,战鼓擂动。
却见是明家小儿劈翻了拦路的将官,暴怒之间再调兵马,分明就是被杀父之仇冲昏了头,一击过后更想趁势击溃赖坤。
可想而知,他已经将此行的目的抛之脑后。
而赖坤则是执着于追捕上官鸯乐,根本没有把明家兵马的动向放在眼里,这可给留在街头救人的赖家将官急坏了。
他们可不想白挨第二轮箭阵。
于是赖家战鼓擂动,外部兵马快速涌至长平接头,瞧见自家先锋惨死遍地,一个二个怒得咬牙切齿,大呼‘灭明斩袁’!
继百姓之后,明赖两家兵马也将暴动。
消息一经传出,上江城内便出现诡异的两极分化。
市里坊间宛如炸锅,老百姓惶惶不安、议论纷纭,而诸如四方城门、君明学府以及海通坊等地却静无声息,直到两名斥候先后冲进君明学府,先后带回长平街的最新战况,
“合击失败,长平已无百姓,不见韩氏踪影。”
“明赖两家冲突在即,一家死了爹一家丢了侄,互不相让。”
藏书楼前,空地上已无湿书打晒,取而代之的是两名中年人,在门前台阶上席地而坐,一边喝茶一边翻阅着楼中藏书。
国子监大祭酒张士如独自在空地上散步,望秋时黄昏,待秋时圆月,倒是有点不屑于与身后二人为伍的意思。
不过,他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所以听闻消息后假意一叹:“这就是你们说的,万无一失?”
然而没有回应。
张士如也懒得追问。
只因他身后这二人皆狼子野心,一个是与妖卫勾连的巡察使,一个是企图分裂龙唐江山的诸侯大将,哪一个待在这学府里,都是在玷污天下学子的圣贤地。
张士如想了想,索性多提一句:“明赖两家若要大打出手,你袁家还是去吃点亏比较好。”
袁家大将生得魁梧,一张国字脸上捎带些不怒自威,却不像寻常莽夫那般死板,相反他极善心计,听闻明赖爆发冲突后不喜不怒,却乐于反问张士如:“哦?先生何出此言?”
张士如不想教,却也想尽快将人赶走,于是直言相告:“十三路诸侯之所以联盟成军,根本在于没有哪一家可以独大,时又忌惮被其他十二家联手打压,索性便结盟一气,暂时对外。”
“如此联军即成,道理上便该勠力同心,任何试图离间或趁乱打击盟军的人,哪怕只是有嫌疑,都将招致其他十二家的追责,甚至借口踢出联盟,围而杀之。”
“不想你家袁王爷惨死沧州接头,你便要去长平街上假装劝和明赖,期间,能借明赖之刀自断一臂,是最好。”
话音落定,空地上便忽然卷起一阵阴风。
袁家大将袁凯眸光一凛,还没挨刀,他便已经感觉左臂疼痛麻木。
为何要自断一臂?
答案很简单。
假装去劝和就是不劝,但任由明赖两家打起来,将置袁家于不利的境地,可要是他这位大将受了伤,则可证明他袁家有劝架,只是明赖两军不听劝,过错则都落到明赖两家头上。
而要促成此番局面,他所受的伤就不能小。
堂堂大将因劝架而丢了一只手臂,可想而知明赖两军所爆发的冲突有多凶狠,自然是谁都劝不住。
可是说来容易做则难,饶是袁凯身经百战不惧生死,这会要他剁掉一只手臂,他心里也发憷。
以至于,再看向张士如那闲庭信步的轻巧背影,袁凯不由偏过头来看了眼巡察使,他想问‘为什么要留着这个张士如’,但是又不好明着问。
反倒是巡察使有所意会,朝袁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袁凯则没有看相读心的本事,他读不懂巡察使的深意,但直觉告诉他,巡察使和张士如都是朝廷命官,且都是文官,以前或有交情也不稀奇。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了。”
袁凯思来想去,自觉无法与这俩人勾心斗角,特别是张士如足不出户却将时局利害讲说分明,他忽然想到野莽之间对这些朝廷文官皆有一致评价,那就是杀人不用刀。
此时尚看不穿张士如心中所向,但袁凯已经意识到,这个人迟早是袁家的心腹大患,趁着现在张士如还能好言相劝,顺驴下坡才是明哲保身的正解。
想通这一环后,袁凯拍拍屁股起身就要走,临行前不忘向巡察使嘱咐一句:“接下来,就有劳金大人了,如有需要我袁家的地方,大人尽管支会便是。”
直到袁凯走出拱门,巡察使这方抬头瞧了眼张士如,见张士如仍然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的模样,他不由宽心一笑:“去日良多,我那藏身之地倒是安静。”
张士如实在是找不到别的风景可以假装了,索性回头往藏书楼的大门走去:“我若要杀你,此时,你与袁凯已是尸体。”
巡察使笑笑点头,因为他在府外有一处假的藏身地,那地方只有张士如知晓,后来散出去消息想引韩昭找寻,便是要借韩昭来试探张士如。
然而张士如一如既往,事无巨细皆与他说明,包括韩昭来到上江混进学府与之相会,统统没有隐瞒,再加上今日行动,韩昭方面显然没有接到内部情报的警告,否则不会教九公主身陷险境。
除此外韩昭也没有接到妖卫出战、府内空虚的情报,否则他与袁凯的相会,就会变作一场断头会。
而现在,他和袁凯都活得好好的。
这并不代表张士如表里如一待他以诚,但至少说明彼此之间还有几分情面在。
“士如啊,回头,你给我女儿回封信吧。”
“在京时,她可天天念着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