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帮货船上,火炉烧得火红。
三只落汤鸡裹着厚厚的被子蜷缩在火炉前,瑟瑟发抖的烤着火。
“南庭快快快剑,名名名不虚传。”
寒烟冷不复帮主模样,倒像是被打怕了的小流氓。
韩昭也没好到哪去,原本英俊的大背头此刻变得如海草般,胡乱的撇在脸上掩盖着苍白的脸色。
他本着无法还手就享受的念头边挨打边记账,最后一共挨了七十二剑,剑剑入骨,打得他五脏错位,筋脉逆流,差点就一口恶血喷在海底深处作为他此生最后的一抹痕迹。
“都是,奴婢无能,连累了公子~”
“公子放心,终有一日,奴婢定会,一剑刺死那臭老头~”
说完这番毫无底气的话后,幼妶哆嗦着手想撩开韩昭的头发,韩昭却下意识的往后躲,避开她这只可能比海水更冰的小手。
同时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还想挨打?他可是你师父!!”
幼妶顿时缩了缩脖子,委屈极了。
她当然知道谁是谁。
问题是,她自己挨罚不要紧,公子凭什么挨罚呀?
就在这时,寒烟冷忽然打了鸡血般掀开被子,他抓起身边的两把刀,眸子里闪烁起兴奋的光:“机会难得,得抓紧消化一下,妮子你也抓紧,有你师父这一手内力,一举突破太初桎梏不成问题。”
诶?!
不解其意的幼妶懵了两三秒,扭头却见韩昭长长的舒了浊气:“杨师一剑就能要人命,你挨了那么多剑还活得好好的,还不懂么?”
幼妶蓦的凛眸,随即恍然大悟的点着头:“难怪师父要我挥空元海,他是在以剑气助我们练功?啊,公子这么一说,奴婢好像感觉到了,喔好冰好冰,师父的剑气,在我的筋脉里,啊~~~”
“知道了还不快去练功?”
韩昭险些被她这幅后知后觉的迷糊样笑死,待得幼妶拖着被子火急火燎的扎进船舱后,他也裹着被子起身来,再次走到船头处向仍在垂钓的老头拱手道:“多谢杨师传功。”
别的回应没有,只见剑气一闪而过,一张小凳子被带了过来。
柳大爷端着新的果盘杵在边上,一看眼睛都直了。
死老头。
全身都是剑。
韩昭看在眼里也惊在心里,他瞟了眼早已经躺在摇椅里熟睡着的梅洁,心道老江湖们差不多都一个样,怪异!
按他的了解,梅洁可能有七八十岁高龄了,却还是像二十韶华般保养得貌美如仙。
而边上这位杨师更了不得,经历过七届武林大会,三次夺魁,南庭快剑经其手,誉满天下,至今已有百余载。
太初第八境,江南第一剑仙,世称南庭杨师。
幼妶,是他最小的徒弟。
梅洁,论年纪应该比他小一轮,名义上却是他的小师姨。
就冲这辈分,韩昭这么多年来哪怕没闯过江湖也都谨记着一个道理。
江湖深,闲人莫入。
小辈惜命,莫轻闯。
“杨师,这是在钓什么呢?”
秉持着小辈孝顺讨人爱的常识,韩昭反手摘下被子盖到梅洁的身上,然后老实巴交的坐到凳子上,接过柳大爷手里的果盘,亲手捻起来葡萄剥皮,往这位不苟言笑的老头嘴边递。
杨师偏过头来斜了他一眼。
嫌弃如剑,直击面门。
边上的柳大爷‘噗’的一下偷笑畜出声。
韩昭的手还悬在半空,片刻后才尴尬的收了回来,并且眼神秒变空泛的刮了柳大爷一眼:“下去!”
“哦~”柳大爷暗说着就等你这句话呢,转头就疾走逃离,然后在钻进船舱的瞬间传回来一声鬼叫:“呜哇啊哈哈!!本大爷又肥来啦……”
她的娃娃音一如既往的富含活力和穿透力。
嚎得韩昭的神色愈发尴尬,瞟向杨师的眼神亦愈发小心:“听说这次来了不少高手,可否请杨师…”
出个手?
这话还没说出口,一道略沉闷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红粉好,可比江山重?”
霎时,韩昭无言。
天地万籁骤然噤声无息。
老辈说教,总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但又在预料当中。
梅洁不曾说过他。
是因为梅洁始终都在他身边不远,很清楚他前二十年的苦闷,也理解他如今‘食色成瘾’的状态。
儿女情长,男女香事。
不过世间平常。
佳丽三千,不过是帝王家再寻常不过的光景。
但是,不一样。
韩昭一直都知道,在杨师等江湖人眼中有一杆秤。他们可以支持复隋大计,也随时可以抽身而退,其中关键,只在于如今硕果仅存的大隋星火能否再次燎原。
他,韩昭,能否挑起大梁?
韩家,是否还值得天下英雄为之赴汤蹈火?
这样的问题,不单杨师等老一辈的江湖人会透彻的想念着,就连韩昭自己,在彻底适应这个世界后,他也分分秒秒的想着。
而思来想去,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试过才知。
韩昭沉吟了许久,他看着远方平静的海面,沿着徐徐远去的渔船看向蓬莱岛的方向,缓说道:“不及万分之一。”
杨师冷笑:“一心为红粉而赴死地,有脸说这话?”
“我本有万全之策。”韩昭的倔强只维持了两秒钟,随即便惭愧着低下头看着手,握成拳头:“东瀛人,我有十足的把握能解决。但我没想到,竟连北剑圣都来了。他,若见了我的身手,必不会让我带走鸯乐。”
“所以,我才想请前辈出手。”
杨师脸色阴沉,直说道:“老夫若是不愿出剑,又如何?那恶人那剑圣一只手就能碾死你,你又当如何?”
韩昭起身来,向杨师一躬到地:“只能请前辈出剑助我。昭此去蓬莱绝非赴死,而是要以此役斩平东来之患,龙唐做不到的事情,我韩昭做得到!”
“只要东海稳定,外邦束手,放眼中原便再无后顾之忧,我隋军自可马踏江山,光复大隋!”
“还有,前辈你误会了。”
“昭并非贪图美色,上官鸯乐鸯乐亦绝非庸俗红粉,她是我韩昭的正妻,是大隋来日的皇后!”
“护妻养儿,乃持家之本,亲民万家,乃国之根基!若我韩昭连自家妻儿都护不住,日后谈何治国安邦!今日不上蓬莱,来日昭无颜做帝王!”
杨师再次偏过头来,刚好迎上韩昭渐抬起的坚毅面庞。
韩昭目光锐利,斩钉截铁的说道:
“鸯乐,我要!”
“蓬莱,我要!”
“大隋江山,我也要!”
忽然夜风自东灌来,吹动韩昭衣发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眼中的深邃和坚毅。
于是油然而生的君威直击人心,令杨师神色稍缓,令躺椅里的梅洁不自觉的睁眼,就连远在船舱里的中人也都感受到这股势,继而纷纷侧目,暗暗握拳。
对视良久后,杨师放下钓竿双手抄袖,他转头看回海面,目光渐也深远:“陆超风的普通九千剑,老夫早也想见识一番,也是时候分个高下了。”
“那李殇情,你倒不必放在心上,他不是为你来的。老夫这一把剑,也不是为你出的。”
“此后在岛上碰见谁人,倭寇也好,玄英也罢,你自己去闯。”
说着话的功夫,杨师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一瞬的压迫感直教船体下沉,似乎连海面都向远方扩去了庞大的波纹。
他最后回头深深的看了眼韩昭,淡说道:“你不该为蓬莱,该为你自己。照顾好幼妶。”
说完,一剑海中起,托舟行水,向东徐徐去。
韩昭亲眼看着这位南庭剑圣身轻如燕的落到这一叶扁舟上渐渐地行入夜色,忽觉天地相隔甚远,纵使剑圣不出撕天一剑,亦能叫他这般的小辈,莫名惭愧。
“杨师他,在这钓了多久?”
“小半个月吧,一条鱼没钓上来,不好意思收手,只好装作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德行~”
梅洁的鄙夷嫌弃,顿叫韩昭笑出声:“谁说没钓到的,他钓的是我,我上钩了。”
梅洁梅洁微笑着撩了下鬓发,她摸着韩昭盖在她身上的被子,饶有兴致的说道:“知道怎么装才能有高人的范儿吗?就是倚老卖老用眼神吓唬你,吓到让你以为自己只是泥里的土鸡,然后他放个屁你都会觉得哇呜,天上的野鸡连放屁都好帅哦,好有道理哦,但其实他只是只野鸡,根本就不会说话~”
好似有道理。
又好似是女人的胡搅蛮缠。
韩昭无视了被拐着弯取笑为土鸡的事实,谨慎说道:“比如?”
“比如…”梅洁忽然幽起眸光流露出一丝坏笑,她轻轻的撩起身上的被子现出她洁白柔软的怀抱,然后定定的看着韩昭的眼睛,不发一言的用眼神凝视。
“呃…”韩昭神色古怪的看了眼她的胸怀,瞬间就直观的感受到什么叫倚老卖老。
别说是用眼神吓唬了。
就是那眼神勾引那身子诱惑。
做晚辈的也不敢接招啊!
不到两秒钟,韩昭绷不住了,他当面的咽了口口水后退两步,继而拱手一礼:“高人教训得是,晚辈是土鸡,再会,珍重!”
他扭头就跑,留下梅洁宛如十八岁少女般的得意娇笑:“诶呀干嘛呀,你来呀一齐躺着赏月呀~”
直到韩昭跑远,她这方心满意足的轻哼了一下:“臭小鬼~”
重新盖上被子,却无心赏月。
梅洁合上眼,细品着韩昭方才所流露出来的气势,渐也想起前阵子韩昭故意让她看到的,他在天香密室里看到的凶猛模样。
那时,他抱着赵露思的黑丝大腿。
疯狂的拱着玉水门…
梅洁连忙甩头,却忍不住耳朵烧红,她咬了咬唇狠狠道:“有色心无色胆的家伙,看你往后还敢不敢乱调戏~”
船舱里,韩昭一连灌了几壶水,然而被长辈撩起来的火莫名的旺盛,总也压不下去。
就在这时,萧诗双推门走进来:“夫君,真被你算准了,平王果真去见了小女王,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