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房中无风,灯火自斜。
如有无形的气场骤然扩散,化作不可见却清晰可闻的压迫感。
冰冷剑锋悄然顿住。
温碧婷瞳孔微缩,她分明看到,此刻的韩昭仿佛变了个人。
言语间的笃定。
眉宇间的冷峻。
从容,冷静,捎带点薄凉,冷不丁的让她的心也有点凉,脊背悄然发寒。
她事先猜想过韩昭能做出几种解释,可不论韩昭如何解释,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薛松就是他刻意派去温柚身边的’。
如此一来,解释就是掩饰。
解释就是心虚。
温碧婷甚至做好准备,只要韩昭就薛松的身份继续装疯卖傻,她即刻一剑了结了这个可怕的男人。
为弟弟妹妹报仇雪恨。
但现在,韩昭打出直球直接承认,反倒有种身正不怕影斜的光明磊落,直接便打乱了她的阵脚。
突然,韩昭的眼眸何其深邃,何其坚定。
温碧婷看在眼里,又是何其的闹心。
韩昭这份无形的底气,压得她隐隐窒息,继而慌张凌乱,渐也有了些害怕。
“既如此,你还有何话说?”
温碧婷下意识的握紧佩剑,站起身来,以俯瞰这个男人的方式来掩盖自己心底的脆弱。
与此同时,四周纱帘鼓风飘起。
太初第一境的气旋,剑意,剑凤,持续喷涌,化作杀意威逼。
换做别人许就被她唬住,继而慌乱狡辩。
可惜。
韩昭不论从哪个角度,他都不虚这个女人。
也正是因此,此时温碧婷突然贴脸发难,在他看来反倒心虚。
说实话在温碧婷突然抓到薛松这个BUG的时候,韩昭心里还有焦急,寻思着这坑可能不好补。
然而现在,温碧婷的表现足以证明,他猜对了。
温碧婷的性格如寒冰般冷静,以至于她要的不是盲目泄愤,而是单纯的追求真相,追查真凶。
她想要的,是完全合理,是不存在任何疑点,是能够让她接受弟弟妹妹死于非命的事实真相。
那么,顺水推舟围绕薛松来告知她真相即可。
“我只能说,你想太多了。”
“所谓关心则乱,我能理解你对我的猜疑,也能理解你对真相的渴求,但…”
韩昭看着她的佩剑,不去点破她隐隐颤抖的手,而是忽然抬眼迎上她的目光,斩钉截铁的说道:“温华就是死于尧姬之手,温柚就是死在杨修刀下,我拼命杀杨修,花了好久才斩了刘兆明,是我,帮他们报的仇!!”
事实,胜于雄辩。
任凭薛松存在任何疑点。
温柚死后,韩昭不禁没有追究温家刺杀皇族的罪名,甚至将温家收入上官府置办灵堂,甚至将杨修的头颅作为祭品供奉温柚,誓杀刘兆明复仇。
而且,他做到了。
刘兆明死了,当时在京的温家人都亲眼看到。
当然,这件事温碧婷也知晓。
这也是她没有一冲动就杀韩昭泄愤的理由。
同样,也是让她此刻进退不得的根本。
温碧婷定定的盯着韩昭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躲避,可是她失败了。韩昭坚定不移的眼神再次告诉她,这数月来的所有,眼下的当面对峙,都只是她不肯接受事实的胡搅蛮缠。
“这,并不能解释薛铁牛的事情。”
她的语气不自觉的弱了,目光也率先躲闪。
甚至连她自己都没缓过神来,她的眼底已浮现水汽,模糊了视野。
就在这时,房中突然刮起大风。
无色的气旋碾碎地板,卷起木屑,瞬间炸出太初第二境的威压。
温碧婷回过头来看向突然发功的韩昭,却并不意外。
先前在巷子里初见的时候,哪怕韩昭很快就遮蔽了气息,她亦隐约察觉到韩昭可能藏了武功。
也正是因此,此时她才更加明白韩昭的用意。
韩昭此举是在告诉她:薛松之所以在温柚身边,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而这种情况,温碧婷亦有猜测过。
其中道理在于韩昭藏拙,而其藏拙的理由,同是自家弟弟妹妹横死的关键。
但是此间推测涉及王朝更迭,皇族秘事,她无法理解太深,故只能抛之脑后坚持己见,一路追查至此。
“我需要你的解释。”
温碧婷思量再三,主动要求。
她这一开口,无形中便像是退让了一步,于是气势烟消云散,连同房间里的风也悄然静止。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可惜,没我聪明。”
韩昭暗暗的松了口气,一瞬便以方佩再次遮蔽境界。
温碧婷看在眼里,便也愈发清楚的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果真拥有着绝对完美的伪装,包藏着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她没有再说话。
不知该如何言语。
只能等着韩昭给她解释这一切。
“想必你也明白了,从最开始的时候你就没有胜算。”
韩昭沉吟再三,没有再拿境界说话,却在起身的同时取下温碧婷手中的剑:“我说了,只是给温柚面子才随你走这一遭,否则,你带再多的人也拦不住我。”
“准确的说,就是惹我不高兴了我想杀你了,你,必死。”
“这就是实力。”
无视温碧婷认命般的黯淡眼神。
歘的一声,长剑归鞘。
许是剑归鞘的力道有些重,推着她早已泄气的身子软软跌落,再次坐回到床边。
韩昭负起双手,拿捏起久违的公子身份,俯瞰道:“你想知道真相,可以,我便告知你真相,这不难。”
“但知晓真相后,你温家便只能与我韩家共进退,否则,温家必遭灭顶之灾,你,可有心理准备?”
温碧婷心道果然,再道果然,继而喃喃:“果然如此…吗?温华温柚,真是被卷入你韩家之事…”
韩昭,韩家,旧朝皇族。
不单庙堂之上,江湖之中亦多有传闻,说是余孽不除,旧朝不死。
故韩昭从小到大皆是形单影只,饶是终日沉湎酒色,仍有贪功冒进者频频刺杀,想以诛杀余孽为由向朝廷建功。
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而自家弟弟妹妹若是被卷入其中,死于非命,再正常不过。
自言自语时,她怔怔抬头看向韩昭,目光渐也坚毅:“你既已向我展现实力,我便再无退路。我想知道实情,不,我必须知道,否则我这辈子都无法安宁。”
“更无法彻底信你。”
这最后一句,她的语气无比坚定,也特别实在。
甚至于非常大胆,有种‘等你说完,我今夜是生是死皆随你’的无形气魄。
说实话,这样的江湖人真有魅力。
特别是女人。
韩昭不知用女侠来形容她是否合适,但他明显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狠辣,坚强,果断,以及异乎常人的聪慧睿智。
其实温碧婷已经找对方向了,也查对了。
只差一步,她就能知道她想知道的一切真相。
奈何。
韩昭的实力也好身份也罢,各方面都比她高一头。
弱者所见所闻,皆由强者编纂。
就像王朝更迭成王败寇,就像坊间百姓永远只会听到谁人称霸武林,绝不会在意谁家的小弟子死于非命。
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
但同时,这也是对弱者最好的保护。
韩昭很欣赏温碧婷。
甚至在短暂对峙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然喜欢上这个女人所展现出来的魅力。
因此他希望温碧婷能活着,哪怕是被他蒙在鼓里活着,也能过得安心快活。
坏人,他来当就够。
“好,那我便全部告诉你。”
“你且听好。薛松确实是我的安排,因为我早就知道九幽堂刺杀失败,温柚必遭灭口。这是我多年遇刺的经验推测,甚至我也猜到九幽堂还会再来杀我,也就是荷园刺杀,我早有预料。”
“在京城仍要杀我,来势定让凶险,如此我必须全力反击,令薛松这般潜藏多年的马夫助我反杀杨修。薛松功法特殊,他一出手就会暴露,若留在京城必有后患,所以我让他化名薛铁牛接近温柚,救下你妹妹的同时也与我撇清关系,事后我再演一场苦肉计让他前去追击凶徒,一路追出京城来往洛阳。”
“你之所以来到洛阳,就是一路跟着他来的,不是吗?”
不等他说完。
温碧婷已然低眉。
韩昭的话,彻底说动了她。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韩昭大可不必管顾她的妹妹,甚至也不必与她多费口舌。
而韩昭之所以派薛松接触她的妹妹,哪怕有私心,却也是顺势的救了一手,本是有恩。同样道理,韩昭也大可不必向她解释,此时却耐心跟她说明,甚至与她亮明实力,不失为义。
恩义在此,她无言以对。
唯有羞愧难当。
韩昭见她低着头默不作声,也就知道已经圆过去。
但是,不够。
要想永绝后患,就要让她彻底断念。
他缓了缓,松了点语气说道:“跟来洛阳等我出现,坐实你心中猜测,这是你聪明的地方。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能查到这一点,刘兆明为何查不到?”
“他不是查不到,他只是巴不得我身边的人离开,这样他才更方便杀我。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利用你来对付我。”
“可惜的是你来晚了,在你赶到之前,我已将他反杀。”
“杨修也好,刘兆明也罢,还有轩辕与袁,想杀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突然说到轩辕与袁,左相与国师。
温碧婷不由得怔怔抬头,再看韩昭的眼神便愈发失神。
毫无疑问。
袁与轩辕是曾经庙堂上的两大巨头。
是温家高攀不及的存在。
但现在韩昭却轻易将其说出,仿佛承认了近来朝中的变化皆是他的所作所为,而弟弟妹妹牵扯在内…
其中恐怖,细思更恐。
也就是这个时候,韩昭幽着眼神俯瞰着她,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来强迫对视:“我的对手,从前今后都不可能是你们温家,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不配。”
“所以温华温柚的死,我很抱歉,但与我无关。”
言尽于此,房间中寂静如死。
温碧婷早已模糊了双眼,却只能合上眼任凭泪水滑落,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
同时,她拿住韩昭的这只手,将佩剑交到他手中:“是我,无知妄为,误会了公子,我愿,以死谢罪,请公子赐福。”
扑通一声,她自床上滑落,双膝跪地欲叩拜。
然而韩昭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忍着心疼也柔了语气:“你也不必如此,没能护住你妹妹,终归是我大意所致。”
“杨修,九幽堂,比我预测的厉害许多。”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拍手声:“韩公子,也比我想象的更加厉害,不愧是当今天下,唯一的大隋皇子。”
随着‘咯吱’一声,萧诗双推门走入,她进门即挎刀,挎刀即屈膝,向韩昭施福一礼,抬眼却是似笑非笑的看向温碧婷。
温碧婷早也别过头去,略匆忙的擦去眼角泪痕。
这时薛松在门外狠狠地单膝跪地,跪出咵嚓一声脆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直接跪碎的膝盖。
“请公子治罪!!”
韩昭眼角一跳,总觉得这家伙每次现身都是来领罪的。
要真是有罪还好。
可问题是没罪,非要我给你整个‘阵前吟诗’的罪名?
扑哧~
不待韩昭回应,萧诗双率先笑出声来:“依我看,薛大哥不仅无罪,还为公子寻得一红颜,得江南温家一臂助,应是有功才对。”
韩昭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不禁也赞了声够劲儿。
纵使是大夏天。
萧诗双亦穿着一席纯黑色的蔷薇长裙。黑色布料自雪白的脖颈环绕而下鼓起惊人的满月,往下裹住不足盈握的小蛮腰再散出层层叠叠的裙摆直至脚踝,露出一双黑皮的北天高跟鞋。
腰肢的纤细。
高跟鞋的塑形。
使得她这份前凸后翘的身段甚至比赵露思更为火辣,却因厚重的衣裳裹得严严实实而更添神秘诱惑,同时也衬托出几分雍容华贵的西洋美感。
但说实话这样的衣装并不适合江湖人。
以至于韩昭的目光,顷刻就被她腰上的这两把刀吸了过去。
与此同时,萧诗双循着他的目光低头瞧了眼,随即笑意更甚,转手将这两把刀取下。
“初次见面,确是有些仓促,来不及准备豪礼,只得猜测公子可能习武用刀,可能爱美。”
无视了温碧婷和薛松的存在。
萧诗双双手呈递双刀,款款走到韩昭身边,倾身作筹码:“所以公子要刀?还是要我?”
“或者,诗双连人带刀加上萧家,今夜一并献给公子,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