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这荒宅里终于没有了来求医的人，躲在后院的李寂然走了出来，他走到年轻僧人跟前，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和尚，你这脑袋里都被抽空了啊！”李寂然惊叹。
“岂止，贫僧双膝之下，现在也都是空空如也。”年轻僧人微笑。
“这就是你不要钱的后果……”李寂然摇头不已。
“第一天嘛，总要来个广告活动。”年轻僧人坦然道:“我还耗得起，静坐一宿，明日又会血肉饱满……”
“那你这广告要做到几时？”李寂然打断年轻僧人。
“三天……”年轻僧人举起三根手指，“三天后，扎一针贫僧收取一文钱。”
“一文钱能阻止那些根本没病的家伙过来蹭针？”李寂然将信将疑。
“应该可以吧？”年轻僧人以己度人，“比如你不饿，会随便花一文钱买个烧饼吃？”
“你我是不会，但某些吃货会啊。”李寂然反驳年轻僧人。
“贫僧的血又不美味……”年轻僧人自嘲。
“你的血是不美味，但富含灵气，注射进普通人体内，就像打了鸡血一般，会令普通人精神亢奋，某些没病的家伙，或许会迷恋上这种感觉。”李寂然提醒年轻僧人。
“这确实是个问题。”年轻僧人沉吟，“可贫僧要是收费昂贵，又不利于贫僧弘法，也不利于贫僧普渡众生。”
“我倒是有一策可化解这难题。”李寂然为年轻僧人出一主意。
“你可以在一文钱的基础上，再收取一块石头，这块石头需不大不小，让一位普通人既可以抱得起，又略感吃力。”
“这样那些没病的家伙，多半就不会来凑热闹了。而有病的人，去城外搬这么一块石头回来，负担也不重。”
……
李寂然的主意让年轻僧人十分叹服，第二天，他就将这一规矩写在了纸上，贴于荒宅的大门口，并定于隔日实行。
来求医的人见状，见年轻僧人以后也只收一文钱，纷纷赞赏年轻僧人仁义。对年轻僧人另外再索取一块石头的行为，大家也都能表示理解。这世上没人是傻子，一看就明白这是防着那些喜欢占便宜的家伙。
接下来一天，年轻僧人继续忙着抽自己的血不提，李寂然则溜到街上，又去找寻小乞丐。
但同昨日一样，这小乞丐还是不见了踪影，李寂然无聊地在街头闲逛，却是遇见了一位熟人。
这熟人正是刘宜林的手下大宝，当时她举着她那标志性的小镜子，身着一袭古装，站在一座石桥上挠首弄姿。
李寂然好笑地走过去，用手中折扇一拍这大宝的肩膀，与她打招呼道:“嗨，你也下来了！”
大宝顿时被李寂然吓了一跳，等她回首看清楚是李寂然，方才抚胸低呼:“你吓死我了！”
“我有那么可怕？”李寂然对大宝的夸张表现无语。
“岂止可怕，还有落差！”大宝白了李寂然一眼，她嘲讽李寂然道:“你皮囊好，我原本是一惊复喜，以为自个站在这里许久，终于勾引到了一位浊世佳公子，但看清楚是你这千年老腊肉，不禁满是失落……”
“你会不会说话！”李寂然大怒，他撸起袖子，就要把大宝推下桥。
“别闹。”大宝连忙制止李寂然，“我在带实习的学生呢，现在是工作时间。”
“你们特工还有实习生？”李寂然惊讶。
“因为许多人被派往了这颗星球的各地调查，我们人手严重不够，所以又招了一大批实习新生进来。”大宝为李寂然解释。
“我现在就专门负责带实习生。”
“你的学生在哪？”李寂然转头四顾。
“喏，就是他们三个。”大宝一指桥头。
李寂然顺着大宝指点的方向望去，见桥头旁的一块空地上，果真并肩跪着一对少年男女，而在这对少年男女的身前，直愣愣地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
这老妪双眼紧闭，身下还压着一块脏兮兮的白布，白布上面则写着“卖身葬母”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竟还有这么老的实习生？”李寂然盯着这老妪张大了嘴。
“化妆，化了妆而已。”大宝点破道。
“这狗血的实习剧情是你编排的吧？”李寂然回首又问大宝。
“不，这些角色是他们自己选择，自己编排的，我没掺和。”大宝否认。
“那你负责干什么？难道就在这桥上勾搭男人？”李寂然好奇。
“我负责观察他们的应变能力，负责打分啊！”大宝举起她的小镜子，“遇到危险时，还负责保护他们。”
“城中这样的实习小组有几个？”李寂然好奇地再问。
“我知道这城里还有一组，但我们是分头行动的，彼此没有联系。”大宝告诉李寂然。
……
问清楚了的李寂然挥手与大宝告别，不料他刚走了几步，大宝突然又喊住他:“李哥，你在城中有地方居住吗？”
“有啊，大宅子呢。”李寂然随口回答。
大宝闻言，情不自禁地面露一丝喜色，她向李寂然询求道:“晚上我们能去借宿吗？”
“你们下来实习难道没有住宿补助？”李寂然不解。
“这住宿补助省下来不是自个的么？又没发票。”大宝朝李寂然抛去一个媚眼，“我想买点金银首饰带回去。”
“还能这么操作？”李寂然脚步一个踉跄。
“你们晚上就去这个地址吧。”李寂然将荒宅的地址报给了大宝。
跟着不敢再久待下去，怕某人会想起餐饮费也能省，要自己请客吃饭，李寂然匆匆走下石桥，躲进了桥下来往的人群之中。
……
中午，刻意避开那座石桥，绕了一个大圈的李寂然，回到集市的汤面店里吃面。
那汤面店里的老板娘似乎因为对李寂然倾诉了一回心事，不自觉就与李寂然亲近了些，她为李寂然盛的汤面，格外量多料足。
而李寂然正要开吃间，顾言与顾盼也走进了这家汤面店，但她们两人只要了一碗汤面分食。
李寂然招手喊顾言与顾盼过来同桌，顺带将自己碗里的汤面拨了一些给她们。
偷眼往两人的竹篮里打量，李寂然发觉她们今天的竹篮里泥娃娃满满的，显然没卖出去几个。
“和尚的泥娃娃不好卖了？”李寂然关心询问。
“附近喜欢的人都买了，怪我们自个捏多了些。”两人垂头丧气地回答李寂然。
“其实你们弄错了，卖和尚的泥人像不能走着卖……”李寂然指点顾言与顾盼。
“这两天你们早出晚归，不知道找和尚看病的人都踏破了门槛。”
“明天你们别出去了，就在家中的庭院角落支个桌子，把这些泥人像摆上去，包管一转眼就能卖光。”
“真的！”顾言与顾盼大喜。
“真的。”李寂然认真点头。
……
顾言与顾盼心系李寂然的话，两人没耐心等到明天，她们快速吃完面，丢下碗，嘴巴一抹就赶了回去。
李寂然好笑地目送顾言与顾盼急火火地跑走，他却是不急不忙，仍然慢慢地吃着汤面，品尝着这温暖的市井滋味。
待李寂然快吃完时，这汤面店的老板娘款款走近，她欠身坐到了李寂然对面。
“你认识顾家那两个丫头？”这老板娘问李寂然。
“认识。”李寂然微微颔首。
“你们还住在一起吗？”这老板娘继续又问。
“是啊！这很奇怪吗？”李寂然反问这老板娘。
“当然奇怪了……”这老板娘偷偷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她低声道，“因为从没有人知晓顾家这两个丫头住在哪里？有好奇者跟踪到鬼宅附近就会失去她们的踪迹，大家私底下都叫她们鬼丫头……”
“若不是见她们总是在大白天四处晃悠卖着泥娃娃，绝非鬼魂。两人无依无靠的，又十分可怜，大家早就将她们赶出了城。”这老板娘叹息道。
“所以你方才听到我与她们的对话，听见我同她们住在一起，就感到好奇？”李寂然恍然。
“不！不仅仅是好奇。”这老板娘的眼眶忽然红了。
“记得我对你说过吗？我丈夫应该也来到了这里。她们捏的泥娃娃，也其实是我家乡的一种人物。”
“我这几天思来想去，总感觉她们捏的泥娃娃或许就是我丈夫，他找寻不到我，不欲再娶，就剃发做了僧人，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和尚。”
“否则的话，只能是我家乡也过来了一位僧人，但这概率太低，我更相信是我丈夫做了僧人。”
“我原本打算，今天一定要找这顾家的两个丫头追问出那僧人的下落，但适才恰好听见了你与顾家两丫头的对话，听出你也认识那僧人……”
这老板娘期盼地望着李寂然，“请问，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李寂然回望着这老板娘，他不置可否地先问出自己的一个心头疑惑:“那泥娃娃的模样难道像你丈夫？”
“不像。”这老板娘摇头，“但泥娃娃本就小巧，面目模糊不清……”
“我如果不见一见真人，一辈子都会不死心！”
……
这天，李寂然早早地就返回荒宅，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面色忐忑不安的女子。两人走得极慢，从集市到荒宅这段路途竟走了一个多时辰。
走到荒宅门口，见到庭院里的年轻僧人被前来求医的人团团围住，李寂然喊下藏身门匾后的美女蛇，让她端出来一张椅子先给这女子坐。
这女子坐定后，眼睛便一眨不眨地望向年轻僧人的方位。她眼神里充满希翼，又带着惶恐与不安。
这般一直坐到黄昏，当最后一位求医人离去，女子与年轻僧人之间再无隔阂，年轻僧人抬起头，也微笑地看向女子。
两人视线在虚空里碰撞，这女子眼眸里的希翼却缓缓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悲伤与失落……
她垂下脑袋，双手捂住脸，放声嚎哭。
……
大哭了一场后的女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走出荒宅大门，往集市的方向归去。
在她身后，李寂然的房间里，悠悠地有琴音响起。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