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五远远看见伍初一撑着伞站在村口那颗古老而佝偻的石榴树下,不由加快了步伐。
他知道伍初一现在的心情必定是十分沉重的。
果然,伍初一脸上每一块横肉都紧绷着,表情沉重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臭和尚,你手上有血!”
“牛鼻子,你口臭又严重了。”
林十五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办法,像老何这种人,根本就抵不住诱惑。”
“所以你又把那些脏东西吞进肚子里了?”伍初一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林十五洒然一笑:“我胃口一向不错,倒是你,你明明可以等我的。”
伍初一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今天是十五,不是初一。”
林十五自然懂伍初一这话的意思,伍初一总想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走吧,和尚,你该回家念经了。”
伍初一不说话,只是俯下身,让林十五趴在了他的背上。
伍初一力气很足,体力充沛,林十五在他背上已趴了十八年,他也早已习惯林十五趴在他背上的重量。
穿过鹅肠小路,走过一座桥,伍初一踏上水泥马路的时候,天气刚好放晴。
林十五收起伞,从伍初一背上滑了下来。
摸出手机,林十五拨了一通电话。
伍初一却突然转身,凝视着来路。buhe.org 非凡小说网
等林十五打完电话,伍初一缓缓说道:“不对,不对,像这样的地方,应该是出贤人义士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现脏东西。”
林十五皱起眉头:“你觉得这里不止一个脏东西?”
伍初一点了点头:“我只希望我猜得并不对。”
“你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在这里再呆一段时间。”
林十五突然怪笑一声,问道:“你只不过不想见到她?”
伍初一冷笑一声:“我的确有点受不了她的啰嗦。”
“她十分钟以后到。”
“我最多三分钟就能消失。”
伍初一走得飞快,三步并作一步走,很快消失在林十五的视野中。
十分钟后,一辆亮白色赛博坦克300停在了林十五的身旁。
驾驶室的门打开,然后是一只穿着黑色丝袜的脚伸了出来。
林十五死死的盯着那只脚,喉咙不自觉的开始发干。
一只脚就能让人心跳加速,何况是这只脚的主人。
“林十五小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林十五脸上布满潮红。
“李欢鱼小姐姐,我也好想···呃···你好。”
“林哥哥,以后要叫我贺喜喜了。”小姐姐像是完全没发觉林十五的尴尬。
“昨天打电话你还叫李欢鱼。”
“你都说了那是昨天。”
“你喜欢把名字换来换去?”
今天改了名字的贺喜喜说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喜好吗?”
林十五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个喜好确实有点意思,那你明天准备叫什么名字。”
贺喜喜摸了摸下巴,说道:“明天就叫郝老婆吧。”
林十五脸更红了:“伍初一在的话,又要一个劲说罪过了。”
贺喜喜笑得花枝乱颤。
“伍初一是个和尚吗?那你呢,是不是也是个出家人?”
林十五干咳一声,说道:“我虽然学的是道学,但我明天就能还俗。”他没有否认,也不必否认,道士也是人,也分男女,既然分了男女,就难免会对异性产生某种特殊的情感,就难免会做出冲动的选择。
贺喜喜又开始笑,她一笑,她那件裹得很紧的上衣就一直颤动。
林十五想看,又怕自己流鼻血。
“走吧,上车,我先送你回城里。”
林十五在贺喜喜诧异的眼神下打开了后座的门。
车开出去很远,贺喜喜才问:“你不喜欢坐副驾?”
林十五说道:“离得太近,我怕我的手不老实。”
贺喜喜呸了一句:“狗道士。”
林十五“嘿嘿”笑了一声,却转换话题问道:“任务已经完成了,答应给我们的报酬呢?”
贺喜喜叹了口气,说道:“我向上头申请了,但是没通过,说是这次任务太简单,你要的报酬又太多。”
林十五皱眉道:“一块炼石的报酬很多?”
“你也知道,自从月洞空间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以来,炼石越来越难采了。”
“但你是镇魔司在灵江市分部里最漂亮的联络员,这点事你都办不到?”
贺喜喜叹了口气,说道:“我虽然隶属于镇魔司下派灵江的月影卫,但你也知道,我是一只没有元力的麻瓜,我连月洞都看不到。”
“你们月影卫就没一个馋你身子的?”
贺喜喜把头转过来,好让林十五能从后视镜中看到她。
“那你馋我身子吗?”
林十五连忙低下头。
“炼石没有,其他报酬总有吧?”林十五不甘心的问道。
贺喜喜抿着嘴:“你想要什么报酬。”
“你安排就好。”
贺喜喜难得的脸红了红。
“那就····”
贺喜喜还没说完,林十五连忙说道:“那就先去草业斋吃个饭吧。”
贺喜喜叹了口气。
“哎,你终归是个吃素的出家人。”
“今天十五,可惜,不宜沾荤腥。”
草叶斋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只是一座很普通的老房子,没有装潢,但打扫的很干净,店里的所有木质结构都泛着岁月包浆的特殊油光,是一个很有旧时光格调的小餐馆。
林十五不仅仅是喜欢这里的格调,也因为这里的老板很有意思。
老板是个很干净的老头,名字叫霍香,他的身体虽然已经被时光压得佝偻,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皱纹,他的头发虽然也被时光染成了银色,但他的发量却一点不比年轻人少,他梳着中分,眼神明亮,是一个看起来很精神的老头。
林十五今晚特意选择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霍老板做菜很慢,你只要多点几个菜,他就能从晚上七八点忙到半夜十二点。
十二点过后,就是第二天了。
贺喜喜打着哈欠,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头做菜很磨叽?”
林十五点头:“是。”
贺喜喜又问:“十二点已经过了,你是想···”贺喜喜语气里多少有点羞涩。
林十五指着大路的尽头:“知道红颜日记吗?”
贺喜喜好像松了口气,好像又很生气。
“你想让我陪你喝花酒。”
林十五没有说话,躺在后座闭目养神起来。
贺喜喜只好驱动汽车,往红颜日记开去。
桌上摆满了酒,红酒、洋酒、啤酒,每一种酒都不便宜。
卡座上也坐满了浓妆艳抹的美女,团团将林十五围住。
不得不说,月影卫的经费真的很多。
林十五只是简单的暗示了一下,贺喜喜就安排得很好,她确实很懂得招待人,难怪她这样的“麻瓜”也能在月影卫做联络员。
贺喜喜向来觉得自己是个淑女,她并不想扯着嗓子大声喊,所以通过微信给林十五发了个撇嘴的表情,后面紧跟着又打了一行字:“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道士。”
林十五见贺喜喜指了指手机,才拿起自己的手机。
“我只不过找不到睡觉的地方,你要是好心,可以让我去你家对付一晚?”林十五回完信息后俏皮的看了眼贺喜喜。
贺喜喜叹了口气,朝林十五挥挥手转身灰溜溜走了。
林十五看着贺喜喜离开的方向,眼神很是复杂。
像贺喜喜这样的女人,和她说的每一句话,以及听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格外的小心,格外的在意,否则你就会陷入无尽的麻烦之中。
林十五原本不用花她这么多钱,但一颗炼石的价钱,绝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
林十五原本也用不着跟月影卫打交道,但要想得到镇魔司的认可,拿到关于月梦华珠的情报,就必须先从与月影卫接触开始。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接触是成功的。成功的关键点在于贺喜喜没有兑现她的承诺,那么下次,她还会继续找林十五这种大方的“驱魔师”。
“喝酒啊,帅哥。”
“我敬你啊哥。”
“我也敬你一杯。”
林十五的思绪终归还是被耳边的香言软语打破。
于是林十五开始喝酒,谁来端杯子他都喝。
很快,林十五喝醉了,一个人要是一心只想喝醉,那他一定是喝不了太多的。
沉沉的躺在柔软的皮沙发上,林十五很快进入了梦乡。
何土生坐在河边,河水清澈而缓慢,河里的鱼清晰可见,有些甚至就在他的脚掌下嬉戏,但何土生却好像浑然不觉。
这是林十五的月梦空间,是由他搭建的月洞空间觉醒来的,他希望有朝一日,最终能将这个月梦空间炼化成一颗月梦华珠,老牛鼻子濒死之时,他答应替他寻回月梦华珠,但他知道那必定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所以他决心自己造一颗月梦华珠,给师父一个交代。
何土生在月梦空间里思绪被拉扯得很慢,他现在的状态就像一个成年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只有几岁的婴孩。
他已经出不去了,藏在他身体里的赌鬼与贪财鬼原本已经被林十五诱骗出来了,但何土生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邪祟沾染的厄运。
于是林十五只好撕碎了何土生的灵魂,生生将藏在在他灵魂深处的邪祟扯出来,然后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邪祟虽除,但何土生的灵魂也残缺了,他的肉身就算从月梦空间出去,他也活不长,灵魂不完整的人,是不能在现实世界里生存的,一定要活着,就只能选择变成一具没有思想的僵尸。
林十五希望何土生能寻到自己的灵根,在他的月梦空间里悟出属于他的道,从而补全他残缺的灵魂,这样他就能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中。可这种可能性极小,一万个人里,只有大约一个人拥有灵根,而这万中无一的人,又只能很少的一部分能够在月洞中随意徜徉自己的思绪,充盈自我的灵魂,这也是现在的月洞修士越来越少的缘故。
林十五看着何土生痴呆的表情,其实心里也不抱什么希望。
但何土生却突然回头,对林十五说道:“我女儿很懂事,她真的很懂事。”
林十五惊喜的问道:“你有一个女儿?”
何土生骄傲的说道:“我是老六村的老六,别人都以为我没后,别人都以为我没后,他们都不防着我,其实,其实····”他说着说着,突然陷入了语塞,他的思绪毕竟还是太慢了。
“你女儿在哪?”
“我女儿我知道啊,我经常去看她。”
“他住在哪,我帮你去看她。”
“走,我带你去。”何土生说完站起身就想走。但很快,他又停住了脚步,这里太陌生,没有一条路能让他想起去女儿住所的路。
林十五看着迷茫的何土生。
“不急,不急,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女儿的事。”
何土生皱着眉。
“你是谁?你想害她?”
“我是林十五啊,我们一起消灭了恶魔。”林十五认真的看着何土生,他的眼神就像是春日的水,温柔、清澈。
何土生露出一个只有小孩才有的憨厚的笑容:“噢,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很快,何土生又皱起了眉头。
“我想起什么来了,我想起什么来着····”
跟一个思绪严重卡壳的人交谈,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但林十五却很有耐心。
月梦华珠最大的用处就是在梦境中悄无声息的净化被施法者的灵魂。
如果自己的月梦空间能够救回何土生,这对炼成月梦华珠来说,绝对是一件很有意义的经验。
“醒醒···醒醒···”
林十五从“梦”中醒来。
原本嘈杂的酒吧已经安静下来,闪烁的灯光也熄灭了,只剩下空气里杂乱的酒香味与香烟味。
“酒吧要关门了,你该走了。”说话的是坐在林十五旁边的一个女子。
林十五记得她,她是贺喜喜安排来陪酒的。
“其他人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你喝了很多酒,我怕你···”
林十五微笑道:“我还年轻,那点酒要不了我的命。”
林十五说完把目光看向门口:“外面应该快天亮了吧,你先回去休息吧,谢谢你。”
“你不走?”
林十五说道:“他们打扫卫生还需要一些时间,我还能再睡会。”
“你不回去睡吗?”
林十五笑了笑,说道:“凡天地之间,处处皆是我家,在哪里睡觉,岂非都一样?”
女子听出林十五的意思了,他根本就没有家,又何来回去一说。
“你昨晚明明可以不用喝那么快的。”
“的确,昨晚来陪我喝酒的,都是大美女,只怪我酒量太差,无缘消受。”
“你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为什么不少叫几个人。”
“你想听真话?”
“你说。”
“因为你们陪了我,就不用再去陪别人了,你们既赚了钱,又不用再给别人赔笑脸,这难道不好吗?”
女子看着林十五如星辰般清亮的眼睛,不由愣住了,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漂亮的眼睛?
但眼睛是心灵的窗,他的窗内,住着怎样一个灵魂呢?
女子突然急切的说道:“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林十五愣了片刻,才正声说道:“我是个出家人。”
女子颓然低头。
“我懂了。”
说完站起身对林十五摆了摆手,说道:“哪天想还俗了,可以来找我。”她说完,心情更加沉重了,谁会在这种场合相遇后,还会来找她呢?
林十五也摆了摆手,说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