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正午,一队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行至小院门口,大概一炷香后,脚步声重新响起,又渐行渐远。
姒铟尘捏着一双竹筷正夹着碟子里的白水煮菜,旁边的碗里盛着隔壁嫂子送过来的粗米焖饭。
只是邻家也不是富贵的,本就散着陈味的粗米中还夹杂着大半的栗米。人生第一次吃时,一口下去险些噎的她随已经去了的父母去了。之后长了个心眼,每次都是一粒粒米挑捡着吃,和着一杯白水好歹也能垫个肚子不至于饿死。
财不露白。
至少在她没摸清圣上意图的时候,她是一点都舍不得露。
挑起一小根不知名绿菜,看了半晌,放嘴里面无表情的细嚼慢咽。
米是陈米掺栗,绿菜是城郊山坡上挖的野菜,整盘菜里连油腥都瞧不见。放在半个月前,这样的饭菜,她府里管家养的那只猫都不吃。
而仅仅是半个月,她也能吃的面不改色。
敲门声响起,姒铟尘不想理会,仍是看着自己面前的饭碗,表情看着神游天外。
不过就算如此,有的人也不会因此生出丝毫退让。
三遍后,木制的大门忽地被从外面打开,配着鹤纹佩刀的一羽林军从外面大刀阔斧,一马当先的走进来。
来人生的人高马大,配上浑身的兵甲,这样的人,正是以前祖母口中只识带兵打仗,不通书墨琴棋的大老粗。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不仅是她们这些后院女子怕的很,谁人不知,凡是身上有些文人酸气的,都不愿意与这些人为伍。
“姒姑娘安好。”
那人猛然见着院子里的人,被那一身布衣女子独绝的美貌忍不住惊艳的怔愣,好半晌才回神低声道。
似乎是也知晓京中女子对他们的顾忌,或者说是害怕。
来人站的有些远,问候的声音也不由自主放轻了很多。
被外人瞧见自己大庭广众之下饮食的样子,实在有违姒大小姐多年来的礼仪教养。
只不过不过是半个月,姒大小姐已经能从最开始的震怒羞恼,面对直接闯进来的羽林军,脸上尽是因为不能反抗而青青白白。到现在,姒铟尘已经学会收敛起她曾经的娇贵,连这些都开始无动于衷。
来人正是如今的羽林军的领将,据说背后身份有些龌龊,是被当今圣上慧眼识珠,才一手提拔起来的将才。
哪怕身在后院,姒铟尘也听说过这位人物的大名。
许茂生一手还紧握着腰间垂挂的鹤纹佩刀刀柄,武器独有的冰凉感在他宽热手心中被暖的荡然无存。
姒铟尘没回话。
许茂生无声的扫她一眼,视线极快地落在桌子上简单至极的一菜一食。
不见油水,卖相也极差,如此简陋的饭食,只在他小时不如意时才吃过。而眼前的这位曾经娇养的金枝玉叶,甚至在众人眼中一回眸笑甚是千金的贵女,如今竟然也吃的面不改色。
想及这位主儿曾经的富贵,心里也不由叹一句世事无常。
他主动开口:“姒姑娘,今日圣旨已下,姒家众人的罪名及处理也都在旨意之中。”
姒铟尘细嚼慢咽的动作停下。
白细的手指握着竹箸,指腹无声唰白。
“……圣上言是,虽然姒家众人已逝,但该施罪名也该让众人知晓,姑娘若是还有什么不知,可以亲自去查看一二。”
不过说着说着,许茂生的声音也不由落下。
姒家其实虽然富贵,却于子嗣方面并不繁盛,更多的是一脉单传,到了姒家主这一代,更是独独只剩了姒铟尘一个小辈。
姒家人都早已死的死,家奴也逃的早不见。就算有什么,她一个弱女子,还能为一个空壳子奔走不成。如今姒家罪旨已下,姒铟尘不管去不去,姒家没人了,她去了也不可能再见到所谓的最后一面。
圣上派他来传这话,也不知到底什么想法。
但许茂生知道的是,这个消息,对如今堪堪家徒四壁的姒大小姐来说,不算是个好消息。
若是心志不定一点的大家小姐,现在也该伏案痛哭一场,甚至无力昏厥了。
姒铟尘并没有如许茂生预料的脆弱不堪一击,但眼前空白了一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从失语状态挣扎出来。
小巷鸟雀甚少,大多被邻里饿极的孩子打下来烤肉,剩余的也被过来的整齐的羽林军队伍惊的四处逃窜开来。
不止如此,成队的羽林军,不仅惊飞的鸟雀,还有沿途街巷的个户人家。不断有敞开或者半开的院门忽然从里面被其主人“彭”“哐”的关上。
四周静悄悄的,仿佛整条街巷只有姒铟尘这一户人家。
姒铟尘抬头,她极轻的笑了笑,微微泛红的眼里却看不到丝毫笑意,“……劳烦统尉走这一遭,只是姒家如今结果既定,铟尘去否也只是徒增不适,就不去了。皇恩不负,统尉有空,便代小女子给皇上道一声谢,姒铟尘感念皇上恩典。”
顿了顿,她看许茂生,道:“只是不知,皇上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当今圣上,可谓是姒铟尘父辈的人物。
当初能力排众议保下了姒铟尘,她就真的不相信,这背后的原因会是真的不忍姒家小辈没落。
许茂生扫她一眼。
圣意不可随意揣测,关于圣上为什么会独独留下姒家小姐,朝中也同样的猜测纷纷。但至少目前朝中最可信的,据说圣上是看中了姒家小姐的无双容貌,不忍美人零落,想要将她收入后宫的推测,应该实锤是子虚乌有了。
因为圣上的确吩咐了他带话。
虽然内容十分普通。
“姒小姐,圣上宽宏,留姒小姐免于勾栏烟花,这以后,京中便没有姒家大小姐了。”
这便是警告她,虽然圣上他仁慈饶了她一次罪名,可以后,安安分分最好,一旦哪天发现了她不对,后果不是她区区一小姑娘能承受的起的了。
但好处是,以后京中都不会再追究一个曾经的姒家大小姐了,她能生活成什么样,只看她自己的本事。
姒铟尘点头。
真是好笑,姒家没了,她锦衣玉食想法,娇娇弱弱落魄小姐,能掀起个什么浪花?
偏就这些个大人物还小心翼翼。
她能养活自己就已经是一件十足不容易的事情了。
全家身价不过上次去府中回来,偷偷带回来的地契珍珠的姒铟尘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