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然,你们把车开回来了啊,车修好了?”孙荣然和金舒薇刚开进厂里,就看到自己的父亲也从他的那辆三轮残疾摩托车上走下来。
“嗯,阿爹,车修好了。”
孙继刚便也绕着刚停好的汽车走了一圈,仔细地看了下,说道:“嗯,这一修理倒的确又和新的一样了,看不出任何地方被撞过了。”
“阿爹,就是这里被追尾撞了下,换了个保险杠和一盏尾灯,还有以前刮擦过的地方也做了下油漆,现在看上去便和新车一样了。”孙荣然向孙继刚指点着那追尾时被撞的地方和换掉的一些零配件。
孙继刚不时地点着头,接着问道:“这样一修怕是要不少钱了吧?”
“阿爹,是要不少钱,荣然这回却一分钱也没出,还让我瞎担心地出洋相。”一旁的金舒薇似乎还在生孙荣然的气,向孙继刚抱怨道。
“怎么回事?”孙继刚便问道。
金舒薇看着孙荣然有点不无好气地回道:“明明知道有保险的,而且又是追尾我们的车负全责,我们不需要出一分钱的,他却看着我出洋相,一个劲地在问汽修厂老板要多少钱,我们没带钱,想从账上打款子给汽修厂,知道人家告诉我不用我们掏钱的,他才告诉我,你说他是不是使坏。”
孙继刚对金舒薇的抱怨倒也没去在意,两夫妻闹点情绪也是好事,有时候这种闹情绪反而更是一种粘合剂了。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看来保险一定是要买的。”
然后他便转身对孙荣然说道:“荣然,你们的车修好了,我那个事今天也给我讯息了,我刚从市政工程队那边回来,和你们是前后脚的时间呢。”
“阿爹,他们怎么说?”孙荣然听孙继刚这么一说,便赶紧问道。
孙继刚见厂里下班的时间快到了,职工们很快要吃晚饭了,便对孙荣然说道:“到办公室里去说吧。”
然后他又对金舒薇说道:“你也别和他憋气了,晚饭你去张罗下,职工们马上要吃晚饭的,你去忙这个事吧,晚上大家都还要加班,别再为这些小事闹情绪了,反正车子也修好了,荣然也没事,我们大家都该高兴的。”
金舒薇其实也没真的生气的,她知道公公要和孙荣然商量一次性赔偿的事,便“嗯”的答应了一声不再打扰孙荣然父子转身向车间那里走去了。
张怀德已经下班回家去了,办公室里只有孙继刚和孙荣然父子俩了。孙继刚倒了一杯茶坐下来后点上一根烟吸着,便对孙荣然说道:“荣然,看来你去武林广场的咨询应该有反应了,尽管他们不说,但我感觉他们可能是受到了压力了。”
“哦,阿爹,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答复你的?”孙荣然因为父亲的事有回应了而一直兴奋着,从上楼进门到现在还没坐下来。
“你坐下来吧,我慢慢和你说嘛。”
见孙荣然坐了下来,孙继刚便慢慢说道:“今天下午金永富打电话给我,说镇工办想和我碰个头,大家再好好沟通下这个一次性赔偿了断的事情,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抽空去一下的,因为镇工办的领导们已经安排好了这个时间,其它也抽不出时间和我谈这个事,所以一定要我过去的。”
“阿爹,这么急的要和你谈,估计是有人来和他们谈过了,他们也或许是迫于压力才赶紧和你联系的。”
“嗯,我想应该是的,我便去那里了。今天那个韩焕前倒是客气了很多,见了面居然赶紧抽烟递给我了。”
“阿爹,这倒的确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看来真的是新鲜事了。以前可都是很盛气凌人的,今天倒会这么客气的递烟给你抽了,那他怎么说呢?”
“你别急嘛,我坐下后,倒也没说什么,都是他们的话。那个韩焕前也没说上面来调查核实的事,只是这么说了一句:老孙,你的事呢也别去告了,也别去到处反应了,我们还是好好沟通下吧,我们能满足你的尽量满足你,可以吗?”孙继刚喝了口茶,又抽了口烟便继续说道,“我只是坐在那里低头吸烟喝茶,没说好的,也没说不好,就由着这韩焕前给我讲。因为他的话其实已经是一种服软了,我听得出他想要和我们好好谈下和解掉了。”
“阿爹,那你怎么回应呢?他既然提出和解了,你是怎么答复他们的呢?”孙荣然更关心的是孙继刚到底有没答应了这个事,他怕父亲因为这几句好话就很爽快地答应了。
“有什么好答复的,我知道他们既然又来找我了,肯定会有新花样和新让步的,在他们没露这个底前,我也不会轻易答应的,我只是说我们的条件很简单,就是按照国家的相关法律法规办嘛。”
“阿爹你这个答复最好,看他们怎么说了,以为我们不敢去告,不敢往上走,偏偏让他们感受下上面的压力,太狂妄了,一个地方的行政单位竟然以文件精神的名头想和国家的法律法规抗衡,有时感觉他们太不顾忌下面老百姓的权益了,以为可以肆意践踏的。”孙荣然有点愤愤然,但似乎又长出了一口恶气,这一次能让镇工办低头来向他们求和就是他们最大的胜利了,这也让自己周日的这趟杭城之行没有瞎忙活。
“那韩焕前最终也沉不住气了,直接向我交了底,将他们工办讨论的一次性经济补偿了断的最终数额和我说了。”
“阿爹,那他们现在愿意以多少金额给予你一次性的补偿?”
“荣然,他们现在的意思是给予我七万八千元的一次性补偿,这在他们眼里已经是镇政府作出的最大也是最后的让步,因为真的是没有赔付过这么大数额的经济补偿了!那个韩焕前说真的是只能这个数字了,实在是不能再高上去了,他一再地希望我们能够接受这个结果,别再去走另外的路了,也对他们之前的处理态度向我表示歉意,希望我能接受他们这个最新的处理结果!”
“阿爹,这数字听起来好像一下子又大了好多,态度也比以前谦卑了好多,早知道这样,何必当初那种态度,这事情也不至于弄到这一步!”孙荣然有点感觉得胜后的轻蔑。
孙继刚点点头说道:“嗯,荣然,我想这个数字也的确是够大了,你看我们是不是答应算了?毕竟这事老是这样拖着,我们自己也弄得费心费力的心情不舒畅,还是趁这个台阶下了,对我们来说也是捡起脸面了。”
也的确,这事已经拖得够长了,现在这个数字已经比原先的高出不知道多少了,孙继刚试探下孙荣然的想法,如果行的的话,他也想就此打住了。
“阿爹,你答应他们了吗?”
“我倒也没答应,我只是说这事得和家里合计过再给他们答复的,所以想和你说下,是不是答应算了,我们弄得自己心疲力竭也没意思的。”
“嗯,阿爹,我知道你为这事也一直有点心里不舒畅。我是这样想的,现在既然他们已经答应七万八千了,我想这个数字不会少了,所以就让这事依然挂在那里吧,好不好?”
“荣然,离开的时候,韩焕前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说镇工办会等我们的答复,只要我们同意了,随时都可以去和工办说一下,这笔钱便可以立即到位给我们的。我想既然这样了,也就不急了,所以回来和你商量下,如果行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去同意他们的这个处理方案了。”
“好的,阿爹,那就再过段时间再说吧,反正也不急,说不定过段时间还会有更好的结果。”
孙继刚知道这个事要孙荣然完全接受下来还得要时间的,他不想以做爹的严厉来逼孙荣然同意这个事,毕竟孙荣然也三十了,做爹的人了,更何况孙荣然为这事付出的努力他也是看到的,他不能用自己的强硬来伤了父子的感情,他现在已经把孙荣然当作自己的儿子兼朋友了,有许多事都和孙荣然商量着决定的,这个事自然更应该让孙荣然一起决定的,好在现在这个数字也已经基本达到了他心目中的数字,便也不再去纠结了,只要孙荣然到时也想通了,他便可以皆大欢喜地去领取这笔赔偿金额。
孙继刚从市政工程队带回来的消息也让全家人都感到一种胜利的喜悦,这个数字的增加就是一种胜利的标志,一家人感觉能等来这个结果也是很不容易了。
这一天,一家人的心情很是舒畅,但天气很是闷热了,这气温已经开始开始一天比一天的上窜了,没了之前的柔和了,夏天的感觉已经悄悄的来了。因为感觉天气已经热了,孙继刚每天又开始要在睡前擦洗下身子了,擦洗好身子便按照习惯会靠在床背上看会儿电视,顺便和孙子一起戏耍一会儿再睡的。
孙荣然便也陪着父亲一起看电视,顺便帮着孙继刚擦擦后背。孙继刚现在手已经很难摸到后面用毛巾来擦自己的后背了,只能自己将毛巾反背在后面,用两只手一上一下像拉弦一样的使劲把毛巾拉紧了在后背上蹭一下算是擦拭过了。
孙荣然这个时候便会把父亲的毛巾给拿过来对半折了,然后贴在父亲的背上,再将两只手紧紧按住毛巾上上下下地替他搓着。孙继刚随着孙荣然地用力按搓,人也不时地往前倾一下,整个身体也舒爽好多。
看着父亲那块高高隆起的肩膀上的肌肉,和他那脊柱两边厚厚的背脊肉,孙荣然感觉这是父亲曾经干的肩挑背负这些苦力活和辛劳换来的几块用生命的肉体铸成的奖章,就是这些厚厚的肌肉扛起了这个家,扛起了孙荣然的甜蜜生活,这就是父亲的伟岸,孙荣然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孙继刚的后背被擦得有点微红了,孙荣然却发现父亲原先后左背上的那颗凸出来的圆肉球已经没了,那个位置已经凹陷下去,透着一缕隐隐的青黑色。
“阿爹,你后背原先的这块圆肉球怎么没了,现在成了一个凹陷的窝了。”孙荣然说着话摸了摸那里,又问道,“阿爹,这个地方,有没感觉痛?”
“我没感觉痛的,就是个肉瘤,年纪大起来了,身上的汁水也开始少起来了,这肉瘤自然而然的也会收缩干瘪了。”孙继刚却还是没当回事的说道。
孙荣然还是担心地说道:“阿爹,但感觉这种发青总是不正常的,而且已经有点隐隐的黑色了,我想最好还是去看下医生吧,你这个样子我们总是心里有点担心。”
孙继刚却笑着伸手向后面停下来给他擦身子的孙荣然搓了几下手指头,示意将毛巾递给他。
孙荣然便将毛巾递给了父亲,孙继刚接过毛巾便在脸盆里搓了几下后捞起来使劲挤干,然后摊平了,自己在前胸擦了起来。
“荣然,你们总喜欢大惊小怪的,你看看阿爹这身子骨怎么会有问题的,除了这只没了小脚的残肢已经只剩一点皮包骨头了,整个人身上哪一块肉不结实的。”孙继刚边擦着身子边比划了下大臂肌肉继续说道,“阿爹这手臂的肌肉你看有多鼓鼓的,以前做石匠活的时候,不仅要敲打石头,还要自己抡锤子打錾子,这些活早已把我这身体给磨成了铁骨身子了,若掰手腕,你都还掰不过我呢。”
那倒是的,孙荣然尽管从父亲失去了一只脚以后才开始真正地接过家里的所有重活农活,通过这些重活农活磨练出了自己的一身肌肉,但对比父亲那粗壮的手臂和厚实的胸部背部肌肉,自己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
艰辛的生活不仅仅是能够磨练一个人的意志,也更能打造一个人的骨骼和全身的有力的肌肉。反倒是安逸和闲适总是能消磨掉一个人的意志,摧垮一个人的身体,这只有经历过磨难的人才会有这种体会。
“阿爹,我和你说的事与你说的可不是一个话题,毕竟人是肉做的,有时生命真的扛不起病的来临。有句话叫病来如山倒,若是真的病来了,怕是真的来不及了。”尽管想是这么想,孙荣然却还是向孙继刚劝说道。
孙继刚却还是笑着说道:“荣然,阿爹的身体阿爹自己有数,不用怕的,现在日子好过,思远又这么可爱,我自然也知道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好在现在厂里尽管也很忙,但舒薇很懂事,许多的事都是她在张罗了,我才有时间去打打麻将,钓钓鱼的。相比以前的日子,这么好的生活,我可珍惜着呢。”
见孙荣然不吭声了,孙继刚便继续说道:“好了,荣然,这个人也是命里犯着的,阿爹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过了,我想老天也不会再亏待我了。你们尽管放心好了,这个东西应该是好了才会凹陷下去了,又不痛不痒的,说不定过阵子就什么都没有了呢。”
孙继刚的话自然也只能让孙荣然不再去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可惜不是学中医的孙荣然根本不知道父亲的这个位置就是膏肓穴位,尽管他学过《扁鹊见蔡桓公》的课文,对扁鹊所说的“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知道病入膏肓便无可救治,但不知道人身上真的还有膏肓之穴,而且就是自己父亲后背凸起的这个位置。
孙荣然当然也不会想得那么多,更不会把自己父亲的身体也往那种无可救治的地方去想,这也铸成了他这一生中最大的悔恨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