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都坐下来,静一静啊,我们会议马上开始。”年纪大点的握着空拳敲了敲桌子,对着话筒说道,“我是镇工办的老张,坐在我身边的是我们镇工办副主任韩焕前同志,今天我们把大家召集起来开这个会议就是为了加快我镇的各个企业转制工作,具体情况有韩主任给大家讲一下,下面我们欢迎韩主任给我们讲话。”
说完,年纪大点的自称老张同志的便在台上带头鼓了下掌,但下面几乎没有掌声响应。这让韩主任有点尴尬,但他依旧还是摊开双手向两边做了个压了压似乎是平息掌声的手势对着话筒说道:“同志们:
企业改制工作我们已经喊了许多年,抓了许多年,到底成效如何?工作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我认为有喜有忧,有效果也有问题,但总体看,喜的部分少一些,效果也不够明显,但毕竟为我们下一步深化改革奠定了基础,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和教训。
我们今天召开这次企业改制促进工作会议,就是想在总结其他区镇经验教训的基础上,进一步统一思想,提高认识,梳理思路,动员和引导全镇职工,参与企业改制,力争使我镇企业改制工作有一个大的进步和质的飞跃。下面,我再强调三点意见。
一、充分认识做好企业改制工作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对企业改制工作的重要意义,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认识:
(一)不改制,我们就无法应对市场经济竞争的冲击。推行企业改制,是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必然趋势,也是贯彻执行党和国家关于加快经济发展各项方针政策的具体行动。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力度就不断加大……”
台上只听见韩焕前在哇啦哇啦地说着,台下的人根本没有一个人在听他的长篇大论,什么企业转制的重要意义,什么企业转制必须要避免的问题等等,人们只顾着抽烟,或是闷声不响在那发呆。
“……名次。我们的静态指标占位,动态指标占位,处在了末流位置。面对这种排名,不由得我们不惭愧,但我们更应该做的是要痛定思痛,知耻而后勇;要去总结教训,学习先进区镇的经验,来谋划下一步发展。从全镇的经济发展轨迹看,二产在gdp中都占据了绝对份额,工业是经济的龙头和支柱,在工业企业中,民营企业又是经济主体;更深一步来分析,企业改制工作目前已基本完成,早已形成了国退民进的局面,正是借助改制之功,他们形成了体制活、产权清、后劲强的企业群体,带动了经济的全面发展。……”
韩焕前依然还是在台上照本宣科地不断哇啦哇啦着,大讲特讲这个会议的精神。台下刚才愤懑的那几位心急的已经坐在那里开始不耐烦了,有人高声向他喊道:“韩主任,你讲了那么多,跟我们也似乎很远的,你就直接说吧,要我们来这里干嘛,你们是什么意思就行了,那些大道理我们不懂,我们只知道怎么让自己活下去,坐在这里听那么多的高谈阔论我们也没兴趣和时间的,你就直接告诉我们你们镇工办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接着也有几个人高声附和着:“对,对,只要你们是合理的,我们大家都愿意听,也愿意配合你们政府部门领导的工作,至于不合理的,那也得考虑怎么把它变成合理的,能让我们大家都接受的。”
韩焕前显得更有点尴尬了,他的讲话被这几个人给彻底打断了,他的那个坐在台上作为领导高高在上的良好感觉也被这几个人给彻底拉下了台,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几个刺儿头说话。停顿了一会,他也有点放弃了原先那种矜持而斯文的架势开始直接说了:“既然你们这样不喜欢听镇里的文件精神,那我也就直接告诉你们,镇办企业要转制,你们这些原先因工伤事故而残疾的企业职工需要一次性给讲断和处理了,以后就和这些转制后的企业不再有任何的人事经济关系了,那么这个处理事宜就是我们镇工办今天叫你们来一起通下声气的。”
“那怎么个处理法你就直接告诉我们,要跟我们讲断,得有个合理的讲断方式的。”
“嗯,这个自然是给你们合理的经济补偿的,我们是政府,自然也是要照顾到你们的权益的,也会根据文件精神给你们一个答复。”
“那你们的合理的经济补偿是怎么一个补偿办法,你不用这样高射炮打飞机,尽是空对空的官话。我们需要知道一个具体而实在的补偿办法到底是怎么的。”台下的那几位已经有点不耐烦。
韩焕前只能不再满口官腔地应付但还是言必官话的回复了:“根据镇政府号文件关于企业转制中残疾职工处理意见精神,你们这些职工就是根据当时签订的赔偿协议确定的工资给予一次性十个月工资十年总额补贴,清楚了吗?”
韩焕前的话一出,下面更是蠢蠢欲动了,更多的人开始起来嚷嚷了:“这是哪门子规定,就拿那么十个月十年的工资打发我们了,那我们这十年以后难道不活了,都得去死了是吗?”
韩焕前看着骚动的人群也无法一个一个地回复的,他一声不吭地呆坐在那上面看着人们不停地抱怨着,甚至骂娘着,他也没法去摁住这股不满。
“老孙,你当时的工资是多少?”孙继刚身边的老许开口向他问道。
“嗨,八七年开始拿到现在一直是三十六元每个月,从没加过工资,唉,刚开始还以为这工资家里也能度日了,可现在你看连买自来水都不够了。按他那个说法,我可只有三千六百元了。这怎么可能让我们接受的?三千六百元,呵呵,怕是现在人家一个多月的工资了,我们却要凭它过十年的生活。”
“嗯,我事故出的比你晚几年,那时工资是八十六,按他们这算法我是八千六了,比你稍微高点了。”老许算着自己的,“唉,八千六也过不了长久的啊。”
整个会场里面似乎都是抱怨和哀叹声了,每个人心中都是郁闷和愤怒。
韩焕前和老张两人却像泥菩萨那样坐在上面一声不响,他们面无表情,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他们一副公事公办的铁神像。他们知道今天这事已经也算是完成了,就是让来参会的每一位人员都明白了还有最后一笔一次性的经济补偿可以拿,拿了之后,这些人便和他们再也毫无瓜葛了。尽管现在这个过程有点不堪,但他们知道怎样利用拖,蒙,吓来让这些根本是最底层的人最后无奈地接受这个补偿的。
他们心中也有一笔账,镇政府给他们是三十万的资金处理这些职工的清退工作,不够要他们自己负责的,多了也是他们这个工办可以做福利的,他们自然会掐得很紧,不可能让这些人多拿的,否则那是他们福利的钱了。现在这些人中最高也只要给一万五不到就可以解决了,平均每个人其实也只有五六千一个人,总额也只要付掉二十万不到就行了,那多余的钱可够他们工办的人员享受一阵了。
经济能够决定一切的,他们自然也被这经济所驱使的,怎么可能会被这些抱怨和愤怒打动的,一言不发也是对付这些抱怨和愤怒的最好办法,百姓百姓百条心的,反正到时候一定会各个击破的。
每个人尽管在发泄,但他们也的确毫无办法,话语中透着无奈。孙继刚知道这个会议开不下去了,他也不想多耽误时间在这里,便对台上的韩焕前喊道:“韩主任,我只想问一下你们这个经济补偿办法是根据国家哪个法律条规来的?如果是国家法律法规有明文规定的,我们也只能遵守法律法规的,如果是你们自己草拟出来的补偿办法,我们也不认可这种赔偿法的,你们觉得这点钱能够让一个残疾人活下去吗?像我只有三十六元的工资,一直拿到现在,连自来水都买不了喝了,你们想以三千六百元的一次性拿断工资来应付我也是有点太说不过去了吧,人家现在一个多月的工资啊,我却要用十年,这日子谁能过下去的,如果你们坚决要以这样的所谓经济补偿手段来处理我的事,我不会接受的,你们把我们当乞丐在布施吗?对不起,我们不是乞丐,你要布施就去布施给讨饭的吧。我也不想在这里和你们多说什么,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也不会接受你们这个条件的,这个会议我也参加过了,算是把我的态度也给你们说清楚了,再见,我走了,你们继续耗着吧。”
说完,孙继刚便起身对老许说道:“老许,我走了,在这里和他们干耗我也耗不起,反正这个事我不答应,你们怎样自己看着办。”
孙继刚一瘸一瘸地走出了会议室,后面也稀稀拉拉跟了几个人和他一起出来了。有几个向着他竖着大拇指道:“讲得真好,他们真把我们当作污泥捏了,以为由他们说了算了,这事我们也不会答应,看他们怎么办,实在不行,我们去上级部门反应。”
孙继刚只是向他们微笑了下,管自坐上残疾车发动后便驶出了镇政府大门。他也不想去所谓的上级部门反应,他知道这事没有上级部门同意,这个工办也不会这样来处理他们的,所以去上级部门反应那纯粹是这些残疾人的美好梦想了,或许还是一样的结果。
孙继刚心里自然也有着说不出的郁闷和愤怒,他没想到自己的脚丢失了这么多年,工资一直一成不变拿着可怜的三十六元一个月快十四年了,也从没向政府叫过一声苦,向政府要过一分的照顾,到头来居然还让政府把自己给卖了,用可怜巴巴的三千六百元给打发了,这怎么能让自己接受,钱倒是其次了,人的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去,以为自己是镇办企业的职工,到老退休还能拿上什么退休工资的,结果却什么也没有了!
这一整天,孙继刚心里闷闷不乐,也没多的话语。直到晚饭的时候,他才对孙荣然说了这事。
孙荣然安慰孙继刚道:“阿爹,你这钱是别答应,我总觉得他们真的有点过分了,现在国家都已经有了《劳动法》和《工伤管理条例》这些法律法规了,至少也得按照这些法规条文来处理这个事情的。你也别郁闷,我去咨询下律师,了解下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处理的。”
孙继刚叹了口气说道:“唉,荣然,我就感觉自己这么好端端的一只脚竟然就这样的价钱给卖了一样,心里郁闷的慌,之前赔来的四千块钱那是我自己愿意去投资办厂被虞晁华给侵吞了,也是我自己相信人,也想发财梦,才会弄成这样,我不怨的,因为我自己要想发财弄丢的,而且也是因为有了这笔钱去办厂了才会有今天的日子。只是当时讲赔偿的时候,市政工程队是以给我正式职工的身份和每月三十六元的工资这两个作为赔偿条件给我的,我才签下那份协议的,到现在居然一下子说没就没了,你让我心里怎么想,这政府说话还算数吗?”
“阿爹,你也别难受,我们现在日子也好过了,即使没有政府这种所谓的补偿,我们一样也能过下去的,就是你说的这钱的确有点侮辱人的味道了,我明后天就去我原先潮都中学的同事那里咨询下,他现在在永兴律师事务所当律师,或许他能给我们指点下的。”
孙荣然继续安慰孙继刚,当然他那位潮都中学的同事胡增庆现在在永兴律师事务所做律师倒是真的,这胡增庆也是个不安分的人,自从孙荣然调回闻堰以后,他也厌倦了做老师的生活,自学考试考了两年居然让他拿到了律师资格证,后来到了永兴律师所里当了律师,便让孙荣然去过他那里。所以现在孙荣然才会这样跟孙继刚说。
孙继刚觉得这事怕是的确也要律师走动才能心里有底了,毕竟自己都是不懂法的一群法盲,有时对于这些事情只能逆来顺受的。现在听孙荣然这么一说,心里也似乎舒畅了点,但他倒开始担心孙荣然会不会因为急性子因为这个事反倒把自己给气坏了身体的,这孙荣然的脾性他很清楚,爱憎分明,也好打抱不平,更容易冲动而生气,否则那年村里闹那么大的事也不会有孙荣然的份。
于是孙继刚便对孙荣然说道:“荣然,你如果要去走律师这条路,那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的。”
“阿爹,什么事?你说吧。”
“就是这件事你可以去弄,但不能急性子更不能冲动,特别是和镇工办交涉的时候你不能激动,我就担心你这个人比我更沉不住气,到时候会激动地把自己身体气坏,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孙荣然点着头对孙继刚宽慰道:“怎么会呢?阿爹,既然要和镇工办用法律条文去交涉,那我们就得要理性平和的,你说的这些话是多余了,也太不放心我了。没事的,阿爹,这事你就让我去和他们打交道吧,只是我估计这事没那么快有结果的,怕是要很长的时间,你也不能心急,我们只能和他们慢慢地耗着,因为不可能一两个回合就马上见分晓的。”
“嗯,我也不会把这件事放心上的,有多最好,没多那也别在意,毕竟我们不是靠这笔钱来过日子了,我只是想要镇工办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补偿条件,我们才愿意接受的。还有,这次镇工办要处理的人有二十多个人,我估计他们会一个一个地处理过去,我们也不会那么快就给处理了的。这事反正不能心急,我们要学会像镇工办一样慢慢地耗时间,磨时间,才能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孙继刚的话既是对孙荣然的一种担忧又是一种指点,父子两人尽管心里都是郁闷但都是相互担忧着对方。但这事既然来了,孙荣然心里倒也不怕,他自然会向镇工办讨要一个合理的说法的,让自己的父亲也能有个令他满意的结果。
这事便就这样挂着了,当然镇工办那边却丝毫没有松懈,韩焕前他们的确也开始一个一个的在各个击破了,他们通过这些残疾职工们的熟悉的村干部和有头脸的人物来做工作,一方面劝说一方面又有点威吓,反正是软硬兼施,最后都是一句话:“你们接受也是这个钱,不接受怕是一分钱也没了,反正这企业也不可能再发工资给你们了,哪怕你把官司打到天边也跟这些转制后的企业主没有关系了,弄得不好你们自己还丢了夫人折了兵,弄得面子里子都给丢了。”
可怜这些毫无法律知识也不会拿起法律充当武器的残疾人怎么能不就范的,最后还都是一个一个地流着泪接受了这些不平等的补偿办法,拿了可怜巴巴的那么点钱签下了协议。
孙继刚这边也有了说客来和他沟通了,充当说客的是孙继刚再熟悉不过的金永富了。他现在就是要成为这个转制后的市政工程队的总经理了,他已经把这个市政工程队都升格成为了天地市政工程公司了。但这个市政工程队唯一遗留的就是孙继刚这位残疾职工的问题了。
镇工办韩焕前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孙继刚和金永富之间的渊源,他们觉得只有让金永富出马来做孙继刚的工作肯定能够成功的,一方面孙继刚之前也得到过金永富的很多帮助,自然也不好意思拒绝金永富的调解的,另一方面这市政工程队本身接手的事金永富自己,他为了自己能够转制顺利自然也会很用心来做这个协调工作的。想法自然是美好的,但问题是结果不一定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