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荣然现在有了马自达也似乎开始很有事要做了,每个礼拜双休日,有时得经常帮着孙继刚去兴隆机械拿点图纸或送点样品什么的,这些自然也是应该的活。但问题是不仅仅厂里的活孙继刚会让他去做,有时候还经常是村里邻居们想帮忙用车的事,孙继刚也会让孙荣然去做。孙荣然心里有时总是不大愿意。
“阿爹,这油费养路费保险费啥的都得我自己去承担的,拿人家的钱又不可能的,再说拿了别人的钱也是掉面子伤感情的,以为我是在靠汽车赚钱了,还不如不去应承来帮忙的好。”
“什么话!谁家没有个急事难事的,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舍隔壁,难不成你眼睁睁看着人家有急事难事不帮忙?以后我家有急事难事了,谁走进来帮忙?篮还篮,碗还碗的,我们帮大家也就是帮我们自己,你这孩子以后千万不能有这想法,我们现在有车了,就该帮那些需要车却没车办急事的,你在乎那油钱什么钱的就到我这来报销,但忙你得去帮。铜钿银子短,人面孔长的,我们也会有要人帮忙的时候!”孙继刚有点恼怒孙荣然竟然说出这话来。
“你阿爹从小就没了爹,在这村上也受到了多少人的照顾了,现在我们日子好过点就该记得别人的好,即使没帮过我们的,我们也该帮他们,这是我们在村里生活的根基。只有那种没有后代,也不要来世的人才会这么冷漠和孤绝。”
孙荣然被孙继刚这顿无名的责怪说得有点挂不住了,便低头向孙继刚说道:“知道了,阿爹,我说错了,以后我不再说这些话了。”
“嗯,不仅不能说,更不能有这种想法,同在一个村上的,只要有人来请我们帮忙,我们都得想法帮,这也是人家看得起我们才会来和我们说的,你喜欢在村里被人看不起,背后指指点点吗?这样活着会有多累!”
孙继刚的一番话让孙荣然触动很深,也的确在父亲失去脚的那一刻他也是有多孤独无援的想寻求帮助的渴望,父亲始终是一种感恩的心活在这世上,所以他不会去怨天尤人,总是乐观面对所有的艰难困苦,自己缺少了父亲那种格局,那种气魄。想着这些,孙荣然心里感到一种羞愧,这世界也的确只有像父亲那样活着才是一种痛快!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几天,孙荣然也已经不再放心上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这天中午孙继刚吃好午饭也没午休便开着他的残疾摩托三轮车去厂里了,他想赶紧过去帮吴永成把上午下班时推进在烘箱里的那车货拉出来后,再把磷化缸里上午磷化好的那些产品趁烘箱空着利用那点余热赶紧烘干了,下午便能做掉的。因为现在光靠太阳已经来不及晒干了,只有靠烘箱帮点忙来加快毛坯变干。
孙荣然抱着孙思远一起玩耍着,让褚鸿英能够将锅碗瓢盆洗洗刷刷一下,金舒薇和孙荣平也能趁着中午阳光的温暖赶紧将昨天一家人的衣服都给洗干净了。
突然听到院子围墙外孙继刚那辆三轮残疾车熟悉的马达声,很快那马达声停了下来,传来了孙继刚在外面急促的喊叫声,“荣然,荣然!”
孙荣然听到父亲那急切的叫声,担心父亲出了什么事,赶紧将孙思远往地上一放,对他说道:“思远乖,爷爷在叫爸爸呢,你自己在院子里玩,爸爸去看下爷爷。”
说着话他向院门外跑去,孙继刚已经从残疾车上下来了,他怕孙荣然没听见,也正想走进来再叫孙荣然的。
“阿爹,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又回来了?”
“荣然,你赶紧快点,把汽车开上,你鸿富二舅舅怕是不行了,得赶紧送去医院。”孙继刚见孙荣然已经跑出了院门再着急地问自己,便赶紧对他说道,“我刚开车去厂里,在经过振华他爸妈的小店门口看到围了一群人,便停车去看了下,见是你家鸿富二舅舅坐在那里,两眼翻白,上气不接下气了,估计要不行的,所以我赶紧调头回来找你,让你把他送去医院。你得赶紧去了,或许还能救回人命的。”
孙荣然听父亲那么一说,便来不及和金舒薇她们说了,坐上汽车就启动发动机走人了。
在孙荣然心中,这位堂舅舅也是命苦的,人家说“找不到好伙计一季子,找不到好老婆一辈子”。这位堂舅舅就是因为年轻时家庭贫困,别人给他介绍了个脑子不是很好使的女人做老婆,但他没有嫌弃,因为自己也是有党员身份的,后来又在永兴县城运输公司做领导的,所以他始终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家庭。儿子褚妙彤还是个哑巴,但人却很聪明,尽管不会讲话,但很会看人眼色做事情的。好在女儿还是很伶俐的,现在已经成了孙荣然表叔杨祖璋的老婆。
褚妙彤倒也还好的,居然也娶了个因为一场病而失去了语言能力的女人做了老婆,还生了个大胖儿子,这孩子现在都由爷爷褚鸿富带着了,因为对于这棵枯树上面发出的新芽,褚鸿富自然是要自己用心看护的,他怕小孩子和自己的父母亲在一起时间长了也不会张口说话了,所以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自己带着这可怜的孙子,好在这孙子倒也很乖巧聪明,很会说话讨人喜欢了。
孙荣然心中也很可惜这位堂舅舅,每次去外婆家,这位堂舅舅都很喜欢孙荣然两兄妹,常会拿点东西给他们吃,这在物质匮乏的可怜的时光,小孩子们特别容易记住别人对他们的好。
更让孙荣然感慨于心的是自己的堂表哥褚妙彤,尽管不会说话,但他心中很清楚孙荣然是他的亲人,所以孙荣然只要去外婆家,他都是用表哥的身份在管着护着孙荣然的。孙荣然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学会游泳那一阵子也差点淹死在外婆家后门的那个河埠头旁,也就是自己的亲表弟褚忆杭淹死的那个位置。
那天他也是背着外公外婆去游泳的,结果那河埠头的浅滩是一下子变深的,他原先是在浅滩上踩着池塘底用力一蹬那池塘底部的硬泥让自己往上面浮一下然后用双手往两边划拉一下来产生一点浮力算是游泳了。可是没想到这样走着突然走入了那浅滩外的深坑,整个人一下子踩空掉了下去,他的头部很快被水淹没,拼命用双手往上面抓,但那水怎么是他的救命稻草,整个人往下沉了。
正在孙荣然已经感觉是等待自己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的绝望中的时候,他的下面两只使劲在蹬水的小脚被两只手给抓住了,他心里更是吓得慌张,难道那就是传说中溺死鬼来抓他不成,他怕的更加用力去蹬了,可是他似乎摆不脱那两只手,但自己的头却一下子露出了水面,憋着的那口气总算给吐了出来,呼吸到了这个世界新的空气,他看到了一切都还在,他又回到了这世界,他踩到了浅滩上的硬泥地,他又能站在那里了。这个时候只听见自己身边“啵”的一声,然后露出一个脑袋,嘴巴不停“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然后是用两只手向他做着手势不停哇啦哇啦喊着的褚妙彤。孙荣然终于明白了刚才在水下抓住他两只脚底往上托的是这位哑巴表哥,是他救了自己的命,尽管这事哑巴表哥不能也不会向任何人说,自己因为害怕从没告诉过父母亲和外公外婆等等的所有人,但他的心里永远记着是这哑巴表哥救了他。
现在对于哑巴表哥家唯一顶着这将倾的大厦的堂舅舅有难了,自己更应该出手相助的,毕竟哑巴表哥一家还不能失去自己的当家人,需要这堂舅舅看护着全家的。
孙荣然心里想着这些,车速不敢慢下来,他觉得是在和死神抢时间,他得迅速赶到那里。
金振华爸爸妈妈小店门前果然聚满了看热闹的人,孙荣然只能将车停在一边,挤过人群走到了褚鸿富的身边,褚鸿富张大着嘴巴,拼命地想呼吸新鲜空气,但似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他两颗眼珠向上翻着,露出整片的白。
孙荣然的表叔杨祖璋也早已被人叫来抱着他在喊:“阿爹,阿爹。”
但褚鸿富哪里还会应声,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太婆还使劲在掐褚鸿富的人中,以为这样能将褚鸿富从鬼门关给拉回来的。
“荣然,你怎么也来了?”金耀文看到了孙荣然,便问道。
孙荣然脸色凝重地低声说道:“嗯,我阿爹来厂里路过这里看到我舅舅快不行了,便赶紧来叫我把他送医院去,我便马上过来了。”
孙荣然说完,便上前对杨祖璋说道:“祖璋叔,你也别叫了,趁我舅舅还有口气,我赶紧和你一起把他送医院去吧。”
杨祖璋此时才想起孙荣然还有辆汽车的,“唉,我忘了你有辆汽车了,嗯,你来了就好,快点,我们把他送医院去。”
褚鸿富现在整个人已经蜷曲成很小的一团了,杨祖璋很轻松地把他抱了起来,抱着他走向孙荣然的汽车。
孙荣然哑巴表哥的儿子在他们后面哭喊着“爷爷,爷爷,我要爷爷!”
哑巴表哥扯住了他的小手,向他哇啦哇啦说着,金耀文从他的小店里拿了几块好吃的饼干塞到他的手里,帮着哑巴劝说着哭闹的小孩。
孙荣然和杨祖璋两人没有理会身后的纷乱,孙荣然跑到汽车旁拉开后车门,让杨祖璋把褚鸿富放在了后排座位上,然后自己也坐到了褚鸿富身边。孙荣然便关上车门,坐上驾驶位赶紧往医院方向开了。
“祖璋叔,送杭州还是永兴县城?”孙荣然向杨祖璋问道,按理孙荣然肯定是往杭州浙二这种大医院送的,但是最终还是要褚鸿富的女婿这些至亲的人决定的,所以他还是问了下。
“荣然,还是去永兴县城吧,你舅舅的医疗保险都是在永兴的,我知道去永兴人民医院看病,他的医药费都是全报的,所以还是先去那里,如果那里不行,我们在想法往杭州送,这样经过他们,医疗报销还是能达到百分之八十的,你舅舅家也的确还是困难的,能省就省了。”
孙荣然自然明白自己堂舅舅家的情况,一家这么几口人其实都是在靠着褚鸿富的那点可怜的退休工资过日子了,尽管女婿杨祖璋他们也时常接济点,但毕竟杨祖璋自己家里也有两个小孩,日子原本也不富裕的,都是靠杨祖璋跟着傅成才在工地上干才多赚点的。
孙荣然便一路往永兴县城飞奔而去了,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了,只是想快点,再快点。汽车的速度已经到了飞驰的境界了,但孙荣然还是嫌慢,每分每秒都决定着自己的这位堂舅舅能不能抢救过来的了。
原先到永兴人民医院要开三十多分钟的路程,这一次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到了。
孙荣然一停下车就赶紧打开车门帮杨祖璋抱起褚鸿富往急诊室跑,孙荣然边跑边向急诊室那边喊着:“医生,快,救人,医生在吗?”
护士们见孙荣然火急火燎的样子,便向他问道:“怎么啦?有什么病人出事了?”
孙荣然喊道:“护士,快,快帮我们叫医生,我们的人快要不行了!”
护士们见杨祖璋手里抱着的褚鸿富那吓人的样子,便赶紧将一张移动病床给腾出来让杨祖璋把褚鸿富放到那移动病床上,另外一名护士已经跑到医生办公室喊医生了。
其他护士已经七手八脚地在忙碌,把氧气给褚鸿富挂上了,让他稍微好受点。
医生很快赶了过来,他用手电筒照了下褚鸿富的两只眼睛,然后将左手放在褚鸿富的左胸,用右手握成空拳状在自己的左手上轻轻地敲着,接着又在褚鸿富的右胸敲了几下。
“很明显是肺泡爆了。”医生诊断道,“得马上抢救,插上人工肺了。”
“肺泡爆了”这名词孙荣然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刚想张口问医生。医生却已经在问他们了:“你们是病人的家属?是什么关系?”
杨祖璋向他说了自己和褚鸿富的关系,孙荣然也对医生说道:“医生,他是我舅舅,你可得要救救他。”
“嗯,自然会的,病人以前烟瘾大不大?”
杨祖璋回答道:“烟瘾大的,但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吃了。”
“嗯,就是因为抽烟厉害,把肺给抽坏了,你们看他的胸脯已经是典型的鸡胸了,两肩已经耸起了,这肺早就出问题了。我再给你们听听左胸的声音。”医生说着又像刚才那样在褚鸿富左胸敲打了几下,“有没有听到声音,噗噗的。你们再听听右胸的声音。”医生又在右边敲打了几下,“有没听到,这声音就不是噗噗的了,而是咚咚的了。这说明左肺已经爆破了,失去了肺功能,右肺还是正常在用的,幸好只有一个肺爆了,还能有口气交换的,如果两个肺都爆了的话,我怕你们是送到医院都没用了,当时可能就不行了。”
“医生,肺咋会爆的?”孙荣然有点好奇,但忍不住还是问了,尽管他知道现在医生得赶紧抢救褚鸿富的。
医生一边让护士们准备手术器材,让护士们给褚鸿富装上各种仪器,一边对孙荣然解释着:“你知道气球吗?气球如果有个洞破了,那吹进去的气就会漏掉,你再怎么用力,这气球也吹不大,肺就和这气球一样,因为有洞了,气都漏了,它缩成跟杨梅差不多大的一颗破球了,根本没用了,所以我现在要赶紧给他上人工肺,让他能缓过劲来,让那个破了的肺自己慢慢修复了。”
孙荣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去干扰医生了。医生很快将手术诊断报告书写好让杨祖璋签字,并让他去那边刷医保卡,自己在这边指挥着护士们就在这急诊室进行手术了。
杨祖璋很快就回来了,医生便让他抱住褚鸿富的头,让孙荣然抱住褚鸿富的脚,几个人开始动手术了。他将一块有洞的白布罩在了褚鸿富的左胸上,然后给这个位置打了麻药,便从这里切开了褚鸿富的胸肋骨,将一根不锈钢两端的钩子借助不锈钢的弹性钩开这切口,让护士把呼吸机上的管子递给他,他便将这管子插到了褚鸿富的胸口里面,一股血水随着管子很快被吸入到了呼吸机里面的过滤器里,那过滤器里的液体开始不断冒泡了,这人工肺算是接上了,随着这气泡的升降,褚鸿富似乎缓过气来了。
这一切让孙荣然想起了小时候看那个阉猪水锦给人家阉鸡的情景,人在医院里,真的和动物没区别了,任由医生摆布了。
医生便将那不锈钢撑杆给拿掉了,在那切口上放了黄纱布,简单的包扎了下。一切都顺利地完成了,褚鸿富的脸色开始慢慢红润起来,他已经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尽管还没力气,但他向孙荣然缓缓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孙荣然在边上叫了声:“舅舅,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褚鸿富的眼角流下了几颗泪滴,他心里还是清楚这命不能丢,他还得撑着这个家,他得坚强地活下去。
“好了,估计半个月以后这肺能自动修复好的,等肺能自主呼吸了,我们就会把人工肺给撤下来,你们放心好了,就是等下要给他转到普通病房去。我现在就去联系下住院部,等下马上安排他床位。”
杨祖璋向医生感谢着:“医生,真的谢谢你了!”
“不是大手术,你们来的也及时,放心好了。今晚你们可以留一个人在医院照顾下病人。”医生说完便走了。
孙荣然一直到把褚鸿富安顿到普通病房才回家,杨祖璋留在医院暂时照看褚鸿富,他让孙荣然回家给家里所有的人报声平安,也让孙荣然去和褚鸿富的女儿褚妙仙说一声明天来替他,毕竟他还是要去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