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马路上汽车稀稀拉拉的能碰到几辆,都是拉货的大卡车。那马路尽管窄,但倒也只有孙荣然一辆车在奔忙,马路两边偶然碰到的几户山里人家也都被这寒冷冻得紧闭柴户了,只有零星的几个老人倔强地拎着一个火囱在那算是有点阳光的破墙下晒太阳了。他们身边的那条狗也只是蹲在他们的脚边打着盹,懒得理会经过的人和车辆。
汽车随着蜿蜒的山路在慢慢往上升高,坐在车里的几个人明显感觉耳朵的听觉不一样了,孙荣然便使劲咽了下唾沫试图减轻这种感觉。
“荣然,等下翻上了山顶,找个能停车的地方靠边一下,坐了快一上午的车,我也想小便一下。”孙继刚对孙荣然说道,他也想趁此机会让孙荣然歇息一下的,毕竟这么三个多小时下来了,他们都没停车歇过,便以小便为名让孙荣然停下车。
听到孙继刚那么说,车子一到山顶,孙荣然自然便开始留意停车的地方了。在一处正好有一块马路边上的大转弯空地上,孙荣然停下了汽车。
此时孙荣然才感觉到下车时那两只脚有点麻木了,不能从汽车上挪动着跨下来了,只有在自己的两只手的帮助下将左脚挪到了门外,才站了起来。他在想着父亲也会不会这样了,心里有点担心,顾不得脚的麻痒,一跳一跳地走到副驾驶那边帮着孙继刚从车里出来。
孙继刚也是很艰难地将那只假肢用双手帮着先放到车门外的,然后用右手拉住车门上方的拉手站了起来,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只残肢上,让他痛苦地有点咬牙在挺住,尽管他没有喊出痛来,但孙荣然从父亲脸上那种表情看到了他忍着的痛苦。
外面刺骨的寒冷让三个人一下子感受到了高山上那种冬季的荒凉,除了身边呼呼刮过的北风,根本没有一个人和车能看到的,这种日子谁还会出来了,整座山都是他们三个人的了。
“荣然,感觉累的话,你让利松替你开一段吧。”已经解过小便的孙继刚站在车旁对孙荣然说道。
“阿爹,没事的,我喜欢开车,也让自己能够真正的自驾出一趟远门的,利松帮我看着就行。”
汤利松也笑着对孙继刚说道:“继刚叔,让他开吧,这家伙可不想让我分摊点功劳,不过看得出,他的驾驶技术还是不错的,说说是新驾驶员,但那开车的把式俨然可是个老驾驶员了,你就放心坐着吧,新驾驶员都是这样的,总喜欢自己摸着方向盘走点新路的。”
汤利松的话倒很是说出了孙荣然心里的想法,他的确喜欢自己摸着方向盘从头开到尾的,那才是一种成就感,一个新驾驶员能跑这么远的路也是不简单了,毕竟人生也一样,最后都是要自己摸着方向盘走完这长路的,不能靠别人来帮你把方向盘走完全程的。自己开车出远门也总会有个第一次的,只有经历过了才会明白远行的许多经验和感受了。
但想是这么想,孙荣然却依然还是要和汤利松一起调侃的:“好了,你坐你的车,就你的话多,非要说个透,这一趟出来我本来就打算让自己能够好好感受一番的,奈何我阿爹非要叫上你,才让你搭车一起去三门的。”
汤利松大笑了起来对孙继刚说道:“哈哈,继刚叔,你听见了没有,我来了倒是多余了,怕我坏了他的好事,不过开车出远门倒的确也要靠耐力和体力的,更要有好的心态,在路上不能急也不能缓,今天荣然这家伙那种开车的把式我感觉他的心理素质还是很好的。好啦,不说了,我反正是陪继刚叔来的,只要继刚叔不累,我就爱陪着他一起聊聊天,这一路也就不无聊了。继刚叔,外面冷,我们还是再坐到车里去吧,翻过了这个山头,下去就是白鹤镇了,天台也快到了,过了天台再个把小时也就到三门了。大概总共也两个小时左右的路程了,我们就慢慢开吧,到那正好吃午饭。”
孙继刚点着头说道:“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再继续赶路吧,荣然,你既然愿意自己开那你就自己开吧,注意安全就行,反正我们自己的车,慢点不要紧。”
于是汽车很快便又开始赶路了,这最后到三门的两个小时路程,孙荣然一脚油门便穿过了天台县城,经过326省道就到达了三门县城所在地城关镇。
说是县城,城关镇其实也就只有那么两三条街,孙荣然他们开着车不一会儿便将整个县城都给走下来了,要在这个地方打听到梁能似乎不难,只在街上问了两个人便知道了原先那个城关中学校办厂的位置,就在出县城往宁海方向的隧道口一两公里处,而且当过老师的校办厂老板梁能也算是城关镇的公众人物了,大家都知道他住在那个往宁海方向的省道边上的教师联建房里。
孙荣然先去了梁能的那个厂里,厂大门紧闭,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只能掉头开往梁能的家里。
城关中学的教师联建房其实也是和农村房差不多,只不过是每位老师都拥有从一楼到四楼的整个一间房子而已,长长的一排,连着十五间拼墙而建。所以从省道上望去是很显眼的,孙荣然没费多少劲便拐到了进入梁能他们的房子的路口。
孙荣然将车子停在了路口,和孙继刚,汤利松两人一起下车往梁能家走去。天冷,又是午饭的时间,这排长长的联建房前的水泥晒场上也根本没有一个人。孙继刚按照那门上钉着的门牌号很快找到了梁能的家。
梁能家的门是关着的,透过廊檐下的玻璃窗望进去,他们一家子似乎刚把饭菜端上桌子准备吃午饭了,梁能也从里间走了出来。
他居然在家,孙继刚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找到了梁能让他心里高兴,但想到昨天梁能电话里说他在北京要账感到有点恼火,怎么可以这样骗人的!
现在也顾不了多想,只要能见到梁能了,好歹总有个说法了,这钱说不定能要回去了。孙继刚抑制住心中的兴奋和激动,抬起手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了梁能的声音,他边问着边来开了门,“啊!是你们,孙老板,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梁能被突然站在门口的孙继刚给惊得有点张皇失措,他将孙继刚他们堵在了门口,怕惊扰了里面自己的儿子和妻子,毕竟这种日子上门要账也感觉有点让他心里发毛的,自然不愿意让家人怕了这些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他甚至连请孙继刚他们进屋坐下都不敢说,只是对孙继刚说道:“老孙,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带你们去外面吃点,尝尝这里的海鲜。”
接着他对屋里的儿子说道:“俊豪,你和你妈妈说一声,就说爸爸有几位杭州的朋友来了,我带他们去外面吃饭了,你和你妈妈两个一起在家吃饭了。”
那小孩子答应着便往里屋的灶间跑去跟他妈妈讲这个事去了。梁能便关上门请孙继刚他们一起往外面走去了,四个人坐上汽车又往县城开去。
梁能很快将孙继刚他们领到了三门县政府对面的一家饭店里,这个饭店看来在当地还是很不错的,门口的横幅上写着预定年夜饭,难怪这种日子也不关门的。梁能在楼下点菜,孙继刚他们站在他身后一起陪着他,他们宁可等他点好菜一起坐下来的,毕竟也怕这家伙借故溜走了。
菜点好后,几个人便在包厢里坐了下来,孙荣然接过了梁能递过来的香烟点上火吸了一口,便对梁能说道:“梁老板,你昨天电话里怎么说还在京城那边讨欠款?”
梁能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他有点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昨天倒真的是在京城要账的,你打电话的时候还在那里和人家争执呢,后来才连夜坐飞机回来的,你今天才能见到我了。”
尽管这个解释似乎说的通,但总感觉是有点牵强,孙继刚不去和梁能计较这个,也没意思的了,便只是说道:“嗯,现在可是我来你这里要账了。”
梁能总算能够镇定下来了,“老孙,你们也真是的,还非得赶这么远的路过来,我跟你讲了,我会到时打款到你们的账上的,这么冷的天,我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们反正也是自己的车,现在来去也方便的,所以我们还不如自己过来到你这里,顺便也看看三门这里的风光。”孙继刚的话里还是带点意思,暗示梁能哪怕再逃避也没用的,现在他们自己有车,随时可以过来要账的了。
梁能自然知道这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装作听不懂地接着孙继刚地话茬说道:“唉,孙老板,三门小地方,哪怕再怎样也不能和你们杭城比的,这里哪有那么多风光,只有海鲜。今天就让你们尝尝三门青蟹和竹节蛏子,特别是这个竹节蛏子用盐焗的,味道特别鲜美。”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梁能点的几道菜也上来了,他便指着刚刚端上来的盐焗竹节蛏子介绍着三门的海鲜,让孙继刚他们动筷子尝尝了。
孙继刚他们便也不客气,都下筷子尝尝本地菜了。“嗯,这味道倒还真不错,外面的壳似乎被盐焗焦了,但里面的肉却还是嫩得鲜美。”
汤利松和孙荣然只顾着埋头吃菜也不去搭话,只是随意地附和着菜好吃的话,反正要账的事都让孙继刚一个人去说,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梁老板,你这趟去京城肯定是有收获后才回来的吧,否则你也不会连夜从那里飞回来的。”
“还好吧,老孙,我算是要回来了。”梁能为了掩饰自己的在家只能这样顺着孙继刚的话回答道。
孙继刚接着又说道:“你也拿到了那里的货款,看来我们的货款应该也不成问题了,我今天来了,你就想法让我别空手而归了。”
梁能只能点着头答应着:“怎么会呢?老孙,你来一趟也不容易,我自然会把钱给你带回去的,只是有几个灯的外表面擦坏的,我得扣掉这钱的。”
“可以的,梁老板,只是那几个扣掉钱的灯你得让我带回去的,算是退货吧。”孙继刚明白梁能这个花招,就是想少付点钱,便也干脆让他把不合格的灯都给拿出来,有一个算一个扣钱,省得他胡乱说一个数字了。
梁能没想到孙继刚会提出这个来,便也只能说道:“好的,老孙,不过也不多,等下我把它们去拿出来清点下数字。”
因为要急于返回家的,孙继刚他们也只是匆匆地吃好了午饭,和梁能一起回他家将那些所谓擦坏了的灯具点了下数字,一共十七个,便算了下账目,梁能将钱当面用现金点付给了孙继刚。孙继刚清点了一下后,便让孙荣然把这些退回去的十七个机械灯装到了汽车后备厢里,便跟梁能告别回家了。
汽车刚从梁能家里开出,汤利松便对孙继刚说道:“继刚叔,我们今天来这三门可没白跑了,你也把钱给要回去了,我可也想带点东西回去的,这里的农贸市场上我想去看看有没家里要的东西顺便买点回去。”
孙继刚点头笑道:“嗯,利松,看来你还是一个很守家的男人,反正我们回到家也要六点多了,总是个迟了,我们去买点东西带回去也好。我也想去看看这里的海鲜和土特产有没有好的,或许这里的价钱要比我们那边便宜的多了。”
于是孙荣然便将车子开到了三门农贸市场门口,三个人一起下车去逛市场了。
尽管是一个小县城的农贸市场,但年底过年的气氛其实在这里是最能看到的,大门口两边摆满了卖鞭炮,卖春联的摊位,那些摊主们拢着手在寒风中吆喝着。卖气球的干脆不喊了,只将那几个大点的气球用线系住了放在空中替他招徕生意了。爆米花的几个被炭火熏黑了的脸在他的汗水流下来时因为不经意地抹汗而被弄成了戏文中的大花脸,但他们全然毫无感觉自己的脸也像那爆开的玉米粒花那样的绽放着心中的高兴,高兴着生意的红火。
农贸市场里面的人流更是有点摩肩接踵了,乡下人都会这个时候赶过来采买年货回家过年,辛苦了一年,这个时候也会毫不心疼地掏出钱袋子不问价格地买下自己想要的东西。从这人流中可以看得出今天的价格也不会丝毫不动的了,估计会随行就市的像这缓慢流动的人流一样不时也往上流动一下的,从那边争执的声音中可以知道。
“你刚才不是五元一斤吗?怎么我蹲下去挑选好了,过秤了就又涨了五毛,那刚才那个人你为啥还是按五块算,到了我这非要五块五了?”买竹笋的一个男子高声在与摊主理论。
摊主只是无奈地告诉他:“唉,你可以不买的啊,我这现在开始就要这个价格了,刚才五块还是刚才的价格啊,人家现在都在卖五块八了,我还算给你便宜了,你还争执什么呢?待会儿我这的价格或许也马上就要五块八了呢!你自己看看,这么好的竹笋,卖你这价格,不会贵的,你要不要?不要就换地方去买嘛。”
那男子也只能按照摊主算出来的价格很不情愿地付了钱提了竹笋就走。
看来这价格可是不断在往上走了,孙继刚见那些竹笋也的确很新鲜而饱满的,这价格比杭城可要便宜三块多了,尽管涨了五毛,还是要比自己家里那边的市场上要便宜的,便也蹲了下来挑选竹笋。
“老板,那我现在挑的价格还是五块五?我们可要先说定了。”孙继刚边挑边对摊主说道。
摊主笑了:“嗯,没事的,不会涨得那么快,刚涨上来的,再涨还不是自己吓跑客人啊。你多挑点吧,五块五,真的很好的价格。”
汤利松也拿了个袋子准备蹲下去挑竹笋,孙继刚对他说道:“利松,你不用蹲下来了,我会挑的,等下我会分给你的,今天来这里了,算叔请你客。”
“那怎么行?继刚叔,我也是搭搭车来玩玩的,我怎么能白拿你的东西,我自己会买的。”
“好了,利松,今天我也高兴,钱要回来了,这也得我请客庆贺下的,你别跟我客气了。荣然,你拉着他,别让他挑了。”
于是孙荣然便推了下汤利松,“你这家伙,何必还要这样假惺惺客气了,我阿爹说给你也买进去了,你站在那看着就行了,尽是添乱。”
汤利松向孙荣然伸了伸舌头,装了个鬼脸,没再说什么,他知道继刚叔肯定不会让他白来的,这继刚叔从来不愿揩自己的油。
孙继刚挑了两大塑料袋的竹笋交给摊主称了,将一百二十块钱付了,便让孙荣然拎了去汽车上先放着了,他和汤利松两人又转到别的摊位那里去了。
尽管人很多,但因为有手机,孙荣然仍然能够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孙继刚他们的,就这样一会儿是土鸡,土鸡蛋,一会儿是带鱼等海鲜,土猪肉的。孙荣然来来回回的跑了三趟,才和孙继刚他们最后一趟买了点白鲞,海带等干海货走出了农贸市场,因为是两家人的东西,这汽车后备厢被塞得满满了。
时间也已经快到两点了,天已经越来越阴沉沉了,下午的气温似乎要比上午还要低,看那架势是真的要下雪的样子,三个人便赶紧上车赶路了。毕竟如果下雪了,翻越会墅岭也是很危险的,还是趁天色没暗下来早点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