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清儿的身世2

衰草连天的平野之上,阴云密布、朔风呼啸,神魔对峙,剑拔弩张。

我的左边是黎霄、槿颜以及数个黑裳玄服的魔族将士。槿颜被黎霄制住双手,正起初可怜的看着远方的聆月,那张脸,梨花带泪却光鲜美丽,原本该是我的。

我的右边是聆月以及银盔白服的神界侍卫,侍卫中间有一个纤弱可怜的女子,素衣素服、雪白的布条缠了满头,甚是狰狞。凛风过处,那个病弱的躯体都要摇上几摇。

只可惜,再如何病弱可怜也换不来身前之人一丝的垂怜,这个在不久前还与她山盟海誓、浓情蜜意、宠溺疼惜的她的夫君,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赏给她。

他怀疑她对黎霄暗通曲款,通敌叛逆;又认定她心狠手辣、嫉妒成性;他为了他的槿儿对她挥下利刃,取脸相送;亦为了他的槿儿将她转赠黎霄,换得美人回归。

此刻,他亦是眼望不远处那个美人的身影,脸上眷恋温柔。

多么深情,又多么绝情。

当他面如表情地说出那句“你自己走过去吧”时,我仿佛又一次听到轰然碎裂的声音,是心碎,亦是情碎。我好想冲过去问一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来招惹她,又为什么在招惹了她之后如此狠心地对她?他说她阴险狠毒,伤了槿颜的脸,好,可她已经还了啊,她已经成了一个人见人怕鬼见也喊打的卑微低下到极点的人了啊,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不,他不是狠心,他是没有心。

或许有,只是全都系在远处那个让他如焚烈火中的美人身上罢了。

此刻的他,与昆仑山上那个对她温暖微笑、点亮三千世界烟火的他,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我望了一回乌蒙蒙的天空,润泽的水渍有幸被含回了眼眶子。

眼前如话本子般的剧目与我的记忆中的场景毫无差异,不紧不慢地行进着,直到三万年前的那个窝囊可怜的我跌跌撞撞走向了远处的黎霄,聆月那一直粘在槿颜身上的目光才有了转移。

以前我曾设想过,若是再让我重新来一遍,我会不会最后回头看他那一眼,当时得出的答案是坚决不看,即便是死了也可以欺骗自己说这并不是那个自己喜极爱极的聆月下的手。可如今我走的这一遭,却也不知为何,目光一直看着聆月,不想放过他的一丝表情,我摸摸心口问自己,到底是秉着个什么心态,到底是想找到他神情的漏洞证明他此举不为人知的隐情呢,还是想得到他仍舍不得我的哪怕一点点讯息呢?

不管心态如何,今日司命总算让我走了一回运,虽然我本没有那么期待他真会有什么异样出现,可终归却出现了。真不枉费我耗这么大劲儿进了清儿的元神记忆,也不枉费我又一次看着自己如何死去的无奈与苦闷。

我一直以为,当年聆月君认定我是设计残害槿颜容貌的狠毒的女人,觉得将我安全送去魔宫有点太便宜我了,所以才用那落日诛神箭欲杀我而后快。虽然这个理由有太多站不住脚的地方,可也只能有这个理由来解释了。却不曾想,竟还有其他的可能。

我看见心若死灰、全身僵冷的清清,也就是三万年前的不才在下本神尊,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尖刀利刃般的艰难沉重,走向远处的黎霄,身影如同此刻的天幕,晦暗凄冷。她的夫君,那位此刻正痴迷而热烈地看着另一个女子。痴迷?我实在怀疑我是否看花了眼,因我与聆月认识这么许多年,委实从未见过他痴迷女子的神情。还有那痴迷中带着的那么些缠绵的暗光,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仿佛是种痴迷而不可得的痛苦?

这神情与聆月平日的形容与心性都太不搭调了。他对槿颜最多不过是深情相爱,又哪里来的痛苦呢?这不像聆月,倒更像是某位槿颜天妃的迷恋者,虽然万分迷恋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她与聆月君出双入对,图惹伤悲。

还没来的及仔细研究这聆月何以会是这个神态,我就被另一个变故吸住了眼球。

本是多么顺其自然的事情,两方人质交换便大功告成,并不需其他动作。可在清清还未挪到黎霄跟前时,她身后的聆月君却忽然周身仙泽翻涌、气血逆行!

做了神尊,真是与普通神仙大不一样了,竟然连仙者内里的仙气紊乱都能感觉到,若是以前,我必然是不会发现的。他这仙气骤然紊乱,虽然元神已是受到极大冲击,可外表却并未如何显露,通体看去只不过那双深眸变得血红,身体暂时僵硬罢了,是以他身边的一众侍卫并没觉察。他此刻也顾不得继续给美人抛去深情凝视了,面色忽然苍白,唇线紧抿,额上冷汗直流,仙体内气势磅礴的火红色气息逆流翻涌!

即便知道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不过是以局外者的身份看戏罢了,可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他这副形貌,依我这九万年的仙者经历来看,必定是元神受到巨大冲击所致,带来的后果轻则修为流失,重则灰飞烟灭!

幸好,不过片刻时间,那烈如炙焰的气息竟忽然又平静下来,可我还没来的及道一句阿弥陀佛,待抬眼看到聆月的面色时,不禁又大吃一惊!

容颜还是那副绝美的容颜,身形还是那副挺立的身形,可是那双惯常漆黑如深潭的沉静的眸子,竟然成了血红色!不是方才因仙气翻腾而气息不稳导致的气血不调的眼色发红,而是有着真真正正的鲜红的瞳仁而导致的血红!而且此刻他的神色,疯狂,嗜血,冷笑,活像是神志不清、精神紊乱之相!

这却是怎么回事?

红色的瞳仁在仙者里其实也并不少见,因为许多神仙的原身眼睛就是红色的,譬如我在挽阳山学艺时英雄救美救下的白芪,就是只红眼睛的兔子,化作人形后偶尔在身体虚弱时眼睛就会变成两枚甚好看的赤色宝石;还有与我梁子结的很大的赤夷,眼睛也是红的。可是谁能告诉我,龙族的眼睛什么时候也成红色的了?

红色眸子的聆月,我以我九万年的丰富无比的做神仙的经验,以及我与他相知相遇相恋三回的经历打包票,定然不是真的聆月,或者,并不是真的理智清醒的聆月!

原来,这就是他之所以会忘却之前的海誓山盟,用落日诸神弓狠心射我的原因么?那先前的利刃取脸呢?是不是也有类似的隐情?回想起来,那日他可并未如此刻在离殇野这般眼睛血红啊!那会不会有其他我不知道的隐情呢?

心中那最深处的褶皱仿佛被狠狠地敲击了一下,我简直被骇地脑子暂时空白了。

实在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喜是悲。若他真是有什么隐情,真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那我要如何?若是没有呢,若这一个疑点不过是我多想了呢?那我又要如何?

一时脑中如乱麻,纠结不清。

让我重新关注眼前境况的自然是那根金灿灿如旭日东升的落日诛神弓的箭矢。

只因那光芒太闪太亮,在这乌蒙蒙的离殇野,实在吸人眼球。瞳仁被莫名染成红色的聆月忽然从身旁护卫手中拿过的弓箭,搭臂弯弓,那枚美丽而致命的剑飞啸而出,夹着离殇野上凌厉的风刀,射向不远处的蒙满头布的女子。

她转头,中箭,倒地。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我有些目不暇接。

我看着她如失去生命力的布娃娃般倒下,眼不由又望了一回天。

倒不是怕会掉眼泪,而是心中太多感慨。

原来,这便是三万年前我死的经过了。原来,三万年前,我就是这样死掉的。

说死掉其实不大合适,因我终究没有死掉,还留了一口气在。

真是感谢我伟大的阿爹阿娘,给了我如此坚强不屈百折不挠的血统。

不过眨眼功夫,倒地的清清的肉身便蒸发殆尽。那位还保持着双臂抱她的姿势的男子,面色灰白,喉中如困兽般呜咽,痛不能抑。

恍惚中,我看见有三个光点飘飘悠悠地落下,离开黎霄颤抖不已的手,在空中如风中柳絮般浮浮沉沉。

呃,原来清儿方出生时,不过一个元神光点。

这也难怪,神界龙族需得怀胎三年才会生产,而清儿却还不到一年,能有个光点都不错了。

另外两个光点,自然是我和还未变成少羲的那只印灵。

因我本是循着清儿的记忆走的,所以当那三只光点渐渐飘远时,我也被带的越来越远。最后回头时,正见聆月如被骤然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般,轰然倒地,身边的侍卫脸色大骇,惊慌失措。

我其实很想跟去看看,聆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可进的既然是清儿的记忆之流,就需得循着清儿的经历来走。不过,聆月君在三万过年后的如今并没什么毛病,胳膊腿健全得很,修为还愈发深不可测,想来他在离殇野的反常也并未有太严重的后果吧。

跟着清儿的脚步走,实在是件颇有难度的事,只因这三个光点飘飘落落的竟没个终止,游过衰草连天的离殇野,荡过荒无人烟的神魔之隙,越过戾气肆虐的魔界诸地……仿佛找不到家的孩子,只能一直在外流浪,让我心里很有些酸涩。

尽管此刻我、清儿、少羲不过是一抹游魂,可仍是有些灵觉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外飘荡几百年都没有分开。

幸而我可以通过记忆之流来对时间点进行快进,要不然真不知要飘到什么时候。

差不多三百年时,终于千里迢迢地漂入幻海。

到达幻海时,本是小小光点的三个游魂已经被数百年艰难旅程的损耗削弱成了微光,若不是我狐狸眼睛还算明亮,根本看不清在哪里。

照着聆月白日里与黎霄说的话,应该是清儿的爷爷、上任的天君老人家救的清儿,并将他弄到了玲珑塔苦练。可我左等又盼了许久,也没见那位老人家出现。

幻海的水冰冷彻骨,发白的阳光洒在海面上,照得如银子般耀眼一片,其中万千水族,恣意潇洒,快意鱼生。我对这海水细细在心中推了半晌,天君老人家要驾临幻海,必然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行,而这三万年里幻海最大的事儿,莫过于老龙王寿终正寝、新龙王夜桑君即位了。

未得到光华羽兽的青睐成为神尊的神仙,都是有寿终正寝的一天的,只不过寿命比凡人多了不止千万倍罢了。想来这位老龙王,也活了至少有近百万年吧!我回忆了一会儿陵光与我说过的老龙王过世的年份,然后又一次踏着记忆之流对时间快进,差不多快进了又数千年,终于找到了幻海仙气最鼎盛的时候,也必然是众神乃至天君前来哀悼老龙王、庆贺新王登位的时候。

说起来,老龙王虽是一海之主,可天君也并不需要来亲自悼念,我调到这个时间点多少有点尝试的味道,故而当我真看到天君那副庄重肃穆的眉目时,心中十分钦佩自己的英明的预见性。

没有想象中的华丽銮驾,亦没有想象中的众多神卫,只他一人,后面跟了个聆月。

他俩下了云头,并未立即入海。父亲似乎在对聆月说着什么,神色十分严厉,反观聆月,尽管我隔得远,仍能想象他的无敌冷漠。

隔得远,我不能听见他们说什么,亦不能看分明他们的面色神情,可因着不久之前才在离殇野见过聆月,所以可以看出他明显清减了。那副甚好看甚拉风的素色袍子,套在他的身上愈发显得飘飘欲飞。

待到聆月施法下海后,天君欲启程回天宫时,终于如我所愿地发现了清儿。

“这里,为何会有我神界龙族的气息?”

我听见他对着清儿光点自言自语,眼眉甚是冷凝不悦。这副样子,与任何发现自己儿子在外面有个私生子的父亲都差不多。差不多的不开心,也差不多的无奈,又有些高兴的成分。

我眼见着那位老天君施法将清儿的灵魄托到了手掌上,活像在认领财产般研究了半天,才将他寄放在了袖中一块玉上,一起带去了天宫。

很自然的,此刻的我跟着清儿的记忆去了玲珑塔,而清清和少羲,则留在了幻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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