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入套

除了拐子局和油瓶局,这里头还有个销金局。

销金销金,财入此门销断金,解衣刮油敲碎骨。

这种局,讲究一个猛,如烈火熬油。

入得此门,任你家财万贯,不扒了你的衣服,刮掉你身上一切油水,决不放你出来。

不仅如此,还要你背上一身债,再利滚利,让你永远还不完。

若还能搜刮钱,他们会留着你,吊着你,给他们白赚钱。

若你实在凑不出钱了,那就拆了你的五脏,或送到凤巢里插雉鸡毛,或送到山里当香猪……

总之,非得敲骨吸髓,将你身上价值压榨得一干二净。

这便是夜场老板想和春花做赌,赌赢了免债的由头。

得亏春花实在,不入套。

不然,她甚至都没机会走出来。

那夜场老板,既然敢赌,绝对是有必胜的把握。

敢下这种连环套,一切还都做的这么顺手,这种事,他们显然没少做。

我看着哭成泪人,泣不成声的春花,心里涌起一团火。

那是怒!

我之所以远离春花。

一来,她已嫁做人妇。

二来,我要做的事,太凶险。

她好不容易从王婆手里完好无损逃出来,安安稳稳有了一个家,开启新的人生。

我不愿将她牵扯进来。

但这不代表,我不关心她。

相隔十年,在陌生的城市,人来人往的街头,只一次错身,一眼轻扫,她还能认出我来。

哪怕我曾经救过她。

这份情,我记!

我做人,向来遵守一个准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谁对我付出真情,我也决不亏欠!

我没安慰春花。

一切言语的安慰,都太没分量。

想让她安心,要靠做。

我问春花:“欠多少钱?”

春花红着眼:“十……十五万。”

十五万,放在那个年头,对底层人来说,是一座山。

足以压死人。

在加上利滚利,不用几天,就能到二十万,个把月,就能到三十万……

永远也别想还清。

“走。”我起身说。

春花问:“去哪儿?”

“取钱。”我说。

走出饭馆。

吃饭时不见踪影的刘先生,此刻现身。

这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一举一动,绝不让人感到不适。

我直截了当的说:“刘先生,我中间得解决点事儿。”

毕竟,我才答应杨老,接了鉴定的活,此行就是为了这。

现在要做别的,总得跟人大声招呼。

刘先生没说行不行,只是问:“要不要我帮忙?我还是认识些人,有几分脸面的。”

我笑着说:“不用,个把小时就能解决,耽搁不了多少时间,谢了。”

刘先生不再说话,引着我们上了车。

“先去银行。”我说。

车子发动,缓缓行使向前。

我注意到,身边的春花,神态拘谨,小心翼翼,似乎怕弄脏车里内饰,或碰坏什么东西。

这两天的经历,显然让她本就质朴的性子,变得更加胆怯。

我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示意她安心。

几分钟后,银行到了。

我带着春花下了车,找到银行经理,拿出四十万那张支票。

当一叠叠钱堆在我们面前,继而放入包里。

春花瞬间瞪大眼睛,紧绷的身体,舒缓下来。

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她情绪真的轻松下来。

这就好。

之所以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安她的心。

出了银行。

回车里的路上,春花拉了拉我的衣袖。

“这钱,我一定会还你的。”声音低微,细若蚊吟。

但很坚定。

我没说话,只是拉住她的手。

底层的人,哪怕再穷再累,也有一份自尊,一份坚守。

跟她说不用还,只会让她更茫然无措。

回到车上。

依照春花的指路,不多时,我们来到那个夜场。

站在外面,我抬头看了眼。

夜场的招牌做得很大,场子也不小。

显然,场子的主人,实力不差。

我带着春花进去,刘先生跟在身后两步。

光线瞬间黯淡,变得昏黄。

因为不是营业期间。

巨大的空间,里面空落落的。

只有几个人,看着是员工,三三两两的坐在吧台和沙发各处。

看到有人进来,这些人有些讶异。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都在支使彼此来招待。

最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了起来。

他长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漫不经心的说:“欢迎光临,想喝点……哟,是你啊!”

话音一转,他提高语气,脸上带着笑,一脸不怀好意。

他看清了躲在我身后的春花。

“看来你凑够钱了,怎么着,找着下家了?要我说,你就乖乖在我们这做好了,钱又不会少你。到时候,不仅能还清债,还能攒点辛苦钱。现在你让人养,等人家腻了,没准还得把这钱要回去,再让你出来卖……”

话没说完,一个包飞出,砸到他脸上。

他后退两步,接住包,一脸愤怒。

“你他妈!”

后半截话梗在喉咙里。

他两眼冒光。

手提包拉链半开,露出里面一捆捆钱。

我拉着春花往里走,错身而过的瞬间,抬手拍了拍他的脸。

“钱拿好,少一张,我砸了这破地方!”

男人眼里泛着凶光。

场子里的其他人发现不对劲,三三两两围了上来。

有人问:“莽哥,有百里支角了?”

百里,就是小牛犊子。

其意出自辛弃疾的《破阵子》——八百里分麾下炙。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人是在问,是不是有愣头青跑进来闹事了。

被叫做莽哥的男人摆摆手,回答道:“不是百里,是黑爷,还是位气性大的大爷!”

黑爷,说的是猪。

喊我“大爷”,可不是说我身份高,而是说我斤两足。

是头“肥猪”。

油水厚。

此话一出,那些人纷纷打量起我们。

等瞧见春花,他们一脸“原来如此”。

这让春花更加紧张,脑袋几乎钻胸口里。

拉着我的手,攥得发白。

我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放松,带着她走到卡座里,大喇喇的坐下。

装钱的袋子,放到前面桌上。

他们没直接拿走,里面的钱碰也不碰。

或许在他们看来,我的钱,早晚都是他们的。

不用急。

这让我有些失望。

我还准备借着这袋钱,收拾他们一顿。

这也是我没报具体数额的原因。

他们能给春花下套,我自然也能。

可惜,他们没往里跳。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