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拐子局和油瓶局,这里头还有个销金局。
销金销金,财入此门销断金,解衣刮油敲碎骨。
这种局,讲究一个猛,如烈火熬油。
入得此门,任你家财万贯,不扒了你的衣服,刮掉你身上一切油水,决不放你出来。
不仅如此,还要你背上一身债,再利滚利,让你永远还不完。
若还能搜刮钱,他们会留着你,吊着你,给他们白赚钱。
若你实在凑不出钱了,那就拆了你的五脏,或送到凤巢里插雉鸡毛,或送到山里当香猪……
总之,非得敲骨吸髓,将你身上价值压榨得一干二净。
这便是夜场老板想和春花做赌,赌赢了免债的由头。
得亏春花实在,不入套。
不然,她甚至都没机会走出来。
那夜场老板,既然敢赌,绝对是有必胜的把握。
敢下这种连环套,一切还都做的这么顺手,这种事,他们显然没少做。
我看着哭成泪人,泣不成声的春花,心里涌起一团火。
那是怒!
我之所以远离春花。
一来,她已嫁做人妇。
二来,我要做的事,太凶险。
她好不容易从王婆手里完好无损逃出来,安安稳稳有了一个家,开启新的人生。
我不愿将她牵扯进来。
但这不代表,我不关心她。
相隔十年,在陌生的城市,人来人往的街头,只一次错身,一眼轻扫,她还能认出我来。
哪怕我曾经救过她。
这份情,我记!
我做人,向来遵守一个准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谁对我付出真情,我也决不亏欠!
我没安慰春花。
一切言语的安慰,都太没分量。
想让她安心,要靠做。
我问春花:“欠多少钱?”
春花红着眼:“十……十五万。”
十五万,放在那个年头,对底层人来说,是一座山。
足以压死人。
在加上利滚利,不用几天,就能到二十万,个把月,就能到三十万……
永远也别想还清。
“走。”我起身说。
春花问:“去哪儿?”
“取钱。”我说。
走出饭馆。
吃饭时不见踪影的刘先生,此刻现身。
这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一举一动,绝不让人感到不适。
我直截了当的说:“刘先生,我中间得解决点事儿。”
毕竟,我才答应杨老,接了鉴定的活,此行就是为了这。
现在要做别的,总得跟人大声招呼。
刘先生没说行不行,只是问:“要不要我帮忙?我还是认识些人,有几分脸面的。”
我笑着说:“不用,个把小时就能解决,耽搁不了多少时间,谢了。”
刘先生不再说话,引着我们上了车。
“先去银行。”我说。
车子发动,缓缓行使向前。
我注意到,身边的春花,神态拘谨,小心翼翼,似乎怕弄脏车里内饰,或碰坏什么东西。
这两天的经历,显然让她本就质朴的性子,变得更加胆怯。
我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示意她安心。
几分钟后,银行到了。
我带着春花下了车,找到银行经理,拿出四十万那张支票。
当一叠叠钱堆在我们面前,继而放入包里。
春花瞬间瞪大眼睛,紧绷的身体,舒缓下来。
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她情绪真的轻松下来。
这就好。
之所以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安她的心。
出了银行。
回车里的路上,春花拉了拉我的衣袖。
“这钱,我一定会还你的。”声音低微,细若蚊吟。
但很坚定。
我没说话,只是拉住她的手。
底层的人,哪怕再穷再累,也有一份自尊,一份坚守。
跟她说不用还,只会让她更茫然无措。
回到车上。
依照春花的指路,不多时,我们来到那个夜场。
站在外面,我抬头看了眼。
夜场的招牌做得很大,场子也不小。
显然,场子的主人,实力不差。
我带着春花进去,刘先生跟在身后两步。
光线瞬间黯淡,变得昏黄。
因为不是营业期间。
巨大的空间,里面空落落的。
只有几个人,看着是员工,三三两两的坐在吧台和沙发各处。
看到有人进来,这些人有些讶异。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都在支使彼此来招待。
最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了起来。
他长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漫不经心的说:“欢迎光临,想喝点……哟,是你啊!”
话音一转,他提高语气,脸上带着笑,一脸不怀好意。
他看清了躲在我身后的春花。
“看来你凑够钱了,怎么着,找着下家了?要我说,你就乖乖在我们这做好了,钱又不会少你。到时候,不仅能还清债,还能攒点辛苦钱。现在你让人养,等人家腻了,没准还得把这钱要回去,再让你出来卖……”
话没说完,一个包飞出,砸到他脸上。
他后退两步,接住包,一脸愤怒。
“你他妈!”
后半截话梗在喉咙里。
他两眼冒光。
手提包拉链半开,露出里面一捆捆钱。
我拉着春花往里走,错身而过的瞬间,抬手拍了拍他的脸。
“钱拿好,少一张,我砸了这破地方!”
男人眼里泛着凶光。
场子里的其他人发现不对劲,三三两两围了上来。
有人问:“莽哥,有百里支角了?”
百里,就是小牛犊子。
其意出自辛弃疾的《破阵子》——八百里分麾下炙。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人是在问,是不是有愣头青跑进来闹事了。
被叫做莽哥的男人摆摆手,回答道:“不是百里,是黑爷,还是位气性大的大爷!”
黑爷,说的是猪。
喊我“大爷”,可不是说我身份高,而是说我斤两足。
是头“肥猪”。
油水厚。
此话一出,那些人纷纷打量起我们。
等瞧见春花,他们一脸“原来如此”。
这让春花更加紧张,脑袋几乎钻胸口里。
拉着我的手,攥得发白。
我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放松,带着她走到卡座里,大喇喇的坐下。
装钱的袋子,放到前面桌上。
他们没直接拿走,里面的钱碰也不碰。
或许在他们看来,我的钱,早晚都是他们的。
不用急。
这让我有些失望。
我还准备借着这袋钱,收拾他们一顿。
这也是我没报具体数额的原因。
他们能给春花下套,我自然也能。
可惜,他们没往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