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秃瓢,难道你家大人没有教过你,待人要有礼貌吗。”李枕舟揉搓着其亮晶晶的小光头,决定给这口出不逊的小家伙一个脑瓜崩,作为教训。
然当他屈指将弹时,却发现自己居然被抢占了先机。
原本敏捷的动作此刻缓若树獭,如同陷入一片透明的泥泞沼泽中,连向前进一小步都十分吃力。
不,不是他的动作变慢,而是他周身的时间,全被同步放缓。
李枕舟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速度与呼吸频率,只有平常的四分之一,唯一没有被放缓的,只有他的思想。
灵域。
感受到其中那种规则被改变的熟悉气机,李枕舟不可置信望向眼前人。
这个小秃瓢,绝不是寻常人家孩子。
等等,不会是,
李枕舟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可怕的可能。
先前那中年的低沉声音,明显不是稚童可以拥有的。
白芷心口中的头儿,不会是个有恶趣味,喜欢保持孩童时皮囊的老妖怪吧。
完了,踢到铁板了,自己刚才还想教训他,这以后不是铁定会被穿小鞋。
“前,辈,在,下,年,少,无,知,还,请,恕,罪。”
因为时间流速缓慢,李枕舟连说话声调都拉得极长。
见李枕舟满脸发苦求饶表情,稚童冷哼一声,倒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肉乎乎的小手一挥。
李枕舟如同游鱼归海,瞬间恢复自由,半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而那股灵域力量,也消弥于无形。
周白草这个老不羞,在一旁煽风点火,幸灾乐祸道,“敢打我们头儿的屁股,你小子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完了,真是头儿,我这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啊。”李枕舟心里不住哀嚎。
“呵呵,你就是李枕舟?”小家伙一跳就跳上了比他还要高的太师椅,就那么大刺刺坐着,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他。
李枕舟硬着头皮上前,“不错,小子正是。”
“就你这小小年纪,还想当老夫叔叔?”小家伙揉着自己肿了一圈的腮帮子,咬牙切齿。
就是如此稚嫩的皮囊,却配上一副老气横秋,仿佛看尽世态炎凉的沙哑嗓音,哪还有什么高人风范。
反正李枕舟怎么看都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老夫当你大爷,都绰绰有余。”
李枕舟耷拉着脑袋,小声喃喃道,“谁知道头儿你居然会有扮小孩如此怪的癖好,还有,我大爷在我小时候就因为去偷狗,被狗撵的摔断一条腿了。”
“你还敢顶嘴?”小家伙立时大怒,从椅子上健步下来,飞起一脚直踢李枕舟的膝盖。
“啊打。”
先不说李枕舟根本没有实力躲闪,就算是有,他也不敢,只能硬着头皮受着。
于是,膝盖一阵钻心疼痛。
李枕舟赶紧借坡下驴,抱着自己膝盖委屈巴巴道,“头儿,你说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气儿也该消了。”
要是眼前小家伙有一撇八字胡,李枕舟敢肯定,他一定会气的吹胡子瞪眼睛。
“要不是看在你小子是个人才的份儿上,按照老夫以前的性子,非得把你挂在门口的老树上。”
李枕舟笑道,“小子相信,那老树只会用来吊死地主,奸商,与压榨黎民之官僚,而不会用来对付您那一心为民的下属。”
“还算你小子说了句人话,对了,你手上沾什么了,怎么搞的老夫脑袋上黏糊糊的。”
小家伙不停用毛巾擦着自己光亮的脑门儿。
李枕舟当然不会说那是做糖葫芦嘴舔的糖稀,只是偷笑的低下头,等待这位四品境界之上的修士,青阳夜不收真正的当家人,发号施令。
小家伙清了清嗓子,很有眼力见的白芷心赶忙将椅子搬了过来。
“老夫叶鹏程,你可以称呼我为叶前辈,也可以同他们一样,叫我叶头儿。”小家伙,也就是叶鹏程,于太师椅上双腿盘坐,眼睛清澈透亮,看向李枕舟。
“当然,我知道还有人在背地里,给老夫取了个叶娃娃的诨名儿,不过上次敢这么叫的,已经被老夫外派到了我大凉最终年炎热的村子,去卖棉衣。”
“我看你小子浑身上下长了八百个心眼子,要不去我大凉最冷的极北村,卖团扇吧。”
李枕舟欲哭无泪,“叶头儿,别,别啊,您这般人物,何苦同我一个小虾米置气。”
叶鹏程战术后仰道,“能斩杀五品妖物的小虾米,我大凉找遍全境,怕都找不到这么大个儿的吧。”
李枕舟拱手道,“我夜不收人才济济,又有叶头儿您坐镇,莫说五品妖物,便是四品,只要费些功夫,怕也要饮恨当场。”
叶鹏程笑道,“少拍马屁,知道我今儿个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李枕舟试探道,“小子曾听王富贵说过,每位夜不收的正式成员,都会由叶头儿您亲自登记入册。”
(此处所谓正式成员,仅含天地玄黄四级,并不包括后勤等人众。)
叶鹏程点头道,“不错,每一位成员,老夫都会在册上亲手书写下他的名字,若有因公故去,老夫也同样会亲手为他刻下一尊墓碑。”
“自我叶鹏程成为青阳夜不收当家人,往来寒暑十数栽,曾亲手迎进新人六十五,并亲手镌刻墓碑八十三座。”
“李枕舟,你会理解那种感觉吗?”
“大半理解,但不是全部。”
“没关系。”叶鹏程浅抿一口茶水,“以后,你会理解的。”
“只是我更希望,你永远也不会理解。”
李枕舟想着想着,认真的入神,远眺窗外。
外面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好一派宁静安详。
有夜不收在,青阳明年仍会如此,依然会有一家老幼无牵挂,自然喧哗,依然会有江天晚霞,周野横渡,网晒汀沙。
叶鹏程放下手中茶杯,轻声道,
“不会有人永远在夜不收,但只要我大凉一息尚在,就会永远有人在夜不收。”
李枕舟抚平身上衣衫,正色恭敬道,“能与众前辈共事,与有荣焉。”
叶鹏程伸出手,微笑道,“那老夫便擅自做主,代替青阳夜不收全体,欢迎你的加入。”
李枕舟微弯下腰,“在下荣幸之至。”
……
“你知道,一位符箓师的真正含金量吗。”叶鹏程望向李枕舟。
李枕舟挠挠头,若说不知,属实违心,可若说知道,是否又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嫌。
想了下,他还是说了句,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叶鹏程笑道,“不必自谦,因为符箓特性与稀缺,多少人穷尽白首,钻研符箓一道,尚不能入门,而你小小年纪,便已能做出就地取材而不拘泥于黄纸,实在难得。”
“这也是我看重你的原因。”
“是吗,叶头儿你不这么夸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李枕舟嘿嘿一笑。
“说你胖,你小子还喘上了。”叶鹏程白了他一眼,既然叙完闲话,他也要步入正题。
“先前素素那丫头交给你的玉牌,你可有随身携带?”
“当然。”李枕舟从怀中掏出玉牌,因为这小东西,他还同小绿茶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叶鹏程稚嫩的小手接过玉牌,“你可知此玉名曰何物。”
李枕舟摇头,“不知,只知道城里当铺掌柜,给它开出了一百两银子的高价,说什么种水颜色惧佳,是难得的上等货色。”
几位老人闻言,差点惊掉了下巴,“你小子是不是穷疯了,居然把夜不收的玉牌拿到当铺去典当。”
周百草气的差点一口气没匀上来。
李枕舟笑道,“老爷子何必执着于死物,夜不收的身份,可从来不会拘泥于一块玉牌,而是在于那颗虽死弗避之心。”
叶鹏程咧嘴一笑,“你小子倒是生的个好口条,咱们青阳,该有多少年没来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只是李枕舟,你莫忘了人心隔肚皮,嘴上漂亮话说的再好,这颗心是红是黑,谁又能打包票。”
“所以玉牌,便起到了鉴别人心的作用。”
见李枕舟一脸的我不信,叶鹏程又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块玉牌材质,并非世间所见寻常死物,而是一种名为魂玉的天材地宝,雕琢而成。”
“至于其中妙处,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老夫磨光了嘴皮子,说的再多,也不如你小子切身体味一番来的真切。”
李枕舟好奇道,“在下该如何做。”
叶鹏程教导道,“将你的灵魂分出一缕,不要多,只要细细的一丝便好,然后牵引出附着其上。”
李枕舟愣了一下神,分出灵魂,哪怕一丝一缕,都会造成极大痛楚。
这种疼痛,在与山鬼对峙时,他曾切身感受过。
不过他相信,叶鹏程并没有存害他之心。
李枕舟盘膝坐下,双目紧闭,识海中,小心翼翼操控着一丝灵魂分出。
哪怕有过先例,剧烈的疼痛扔会让他面色惨白,身子颤抖。
与此同时,叶鹏程将稍许气机注入玉牌之内。
淡色玉牌,微微生光。
当李枕舟再次睁眼,他的意识,已附着在那一缕灵魂之中,进入了玉牌。
“这里是?”
李枕舟懵懵懂懂,对于眼前环境,感觉到陌生。
小小魂玉,不过一掌大小,内里却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