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丹秋血染

明月攀升,死海降临。

今夜的西陵,成了那个爱穿霓裳,喜戴彩虹的少女的屠宰场。她今日特意换了身红裙子,想来是怕溅上血,弄脏了罢。

兴许是烂槐寺的和尚们预感到了什么,后院传来了木鱼声声,在夜风里飘摇。

“你为何不阻止她?”在木鱼声响起时,盈阙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

“千年大战的最后,魔军首领佛戾亦曾摆下此阵,献祭数万生灵,将气命天力化作魔力,为魔军所用,妄图扭转战局,却招致大败,今日结局也绝无二致。”离戈早已认出了这个万生之阵,当年魔族统帅佛戾急于求成,反而将魔族送上穷途,那位鼎峙八荒的第一魔将最后也死于自己的魔君之手,纵横千年却惨烈收场。

离戈无意追思这个昔日宿敌,收敛思绪,对盈阙冷肃道:“在雪女眼里,未来渺茫,自然不及眼前生灵要紧,但今日此时眼下,西陵苍生与叛仙魔子,孰轻孰重,雪女有决断否?”

盈阙不肯答言,离戈便又逼问道:“魔子终归会祸乱天地,到时众生覆灭,雪女便不会悔愧吗?”

“非我杀生,非我不救,非我心蓄不良,何以悔,何以愧?”盈阙垂眸漠然,而素手翻飞,额间白光隐现。

阿盈惊呼道:“盈……盈阙!你脚踝上的东西忽然烫得厉害,你快停下!”盈阙却不理会,一意想要打破离戈的天罗禁制。

下面的木鱼声还在继续。

“吵死了,敲得我头痛欸!”阿玄被扰得眉头紧蹙,不满地埋怨起来,她起手轻轻点了三下额头。

刹那间,烂槐寺中乍起一股旋风,风里藏着灼肤蚀骨的邪毒,席卷全寺,大雄宝殿坍倒,木鱼声乱糟糟地散了,风里很快便沾上了血腥味。

南絮得到离戈授意,只得僵在原地不能动手。

好几万年前,他也曾经是个凡人,做凡人时的很多事情都忘光了,只记得做过好几世的武将侠匪,杀过好多人,手里从不清白,即使做了神仙,成了战神弟子,手里的血也只是越来越多。

做凡人的时候,每世都要经历一回初次杀人的痛苦,倒是做了神仙,一双手不会再因为投胎转世变得软弱干净,竟早已被鲜血烫得麻木了。

成了天兵之后,第一回受令对人间一个玄门大派降下天谴时,他险些便要逃跑。那时还不是师父的离戈战神问了他两个问题,一问是,做凡人时有没有见过会化蝶的毛虫?一问是,会为化蝶后消失的毛虫而心怀悲悯不忍吗?

当时他立即反驳道,毛虫化蝶,虫非丧生,只不过换了身皮囊继续活着而已。

离戈战神没有再说话,也没有逼他杀人,转身就走了。只是后来天宫添了条规矩,凡新任天兵天将,须得往幽冥界轮值一月。他也依从新规去了一个月,回来时终于知道了离戈战神当时的未尽之意。

在执掌轮回的神族眼中,苍生投胎轮回,与毛虫化蝶何异啊?

从此往后,再杀人时,他心里想的再也不是什么慈悲又痛苦的念头,只剩下天规天道了,执法之人,该当如此。

“混账!造此杀孽,极恶不赦!”

遽然之间,后院肆虐的旋风骤止,一道无光无风的剑气破空而至,直杀向阿玄面门,阿玄飞跃而起,可无论她退到哪里,流深剑总是紧追其后。

阿玄本欲调动阵法困住突出出现的花玦,却听到大门外响起一声惊叫:“不要!”

王后拖着一身凌乱的衣衫,踏过损毁的大门,往这边奔来。

阿玄原已抬起的手立时放下,满脸惊慌地朝王后跑去,口中大喊:“阿娘别过来!”

那柄挟冲天怒气的流深剑还追在后面,阿玄往王后身前飞扑过去,就在索命的剑将至时,王后抱着阿玄急转一圈,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她的面前。

神剑没入凡躯,王后连一声痛呼也没有,便被夺尽生机,没了气息。就在流深剑入体的瞬间,阿玄一掌推开王后,刺穿王后身躯的剑,因此没能伤到她分毫。她祭出傀儡锥,在花玦眼前亲手扎入了王后腹中。

阿玄一边起手调动阵法,一边嘻笑道:“小神君,你杀错人了呢,你的骨头不疼了吗,这剑使得可真好呀!”

“是你!”望着眼前这一幕,花玦气得浑身颤抖,他召回流深剑,横剑身前,抵住了源源不绝侵袭而来的魔刃。

花玦问道:“他们皆视你为友,视你为血亲,无一与你为敌,你为何要杀他们!王后出去是为寻你,死前都还是记挂着你!”

“然我没有戳破她从无儿女亲缘之事,赠她天伦一梦,她了无遗恨,心甘情愿为我赴死,我也不算辜负了她。”阿玄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毫不以为自己说的是什么荒谬绝伦之言。

“你以假意骗取他人真情,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算计,你这样的人,也敢贪图世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你真是死性不改!”

“原来你还记恨我当年骗你画下仙境繁花,再剜你肉,削你骨之事呢?真是小器。”阿玄抚摸着王后渐渐凉却的脸颊,说道,“所谓真假,不过在乎当局者自己以为然,旁人之以为然,算什么东西?阿娘以为我是亲女,我也当她是我亲娘,至于你们所认定之真假,当真重要吗?大梦百年,人世一载,人世百年,人我两忘,皆化烟云,所以何为真?何为妄?小神君,你着相了呢。再说什么贪图呢,我是一定会得到,况且我已经得到了。”

花玦身上已被魔刃划出道道血痕,伤口里透出魔气,他吃力地支撑着不被魔刃逼退,一边高声喝问:“你既然已经得到,那为何不能放过他们?你得到的所有,都是他们给你的,杀死了他们,你只会回到那个腐恶的九幽诡域里!”

阿玄闻言咋舌,分明是在讥讽花玦此话的天真,她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此阵汲取凡人气命,哥哥你多抵挡一会儿,西陵凡人便死得越快,这里唯一能救你们的战神都作壁上观,想要借我之手,杀光这里的凡人,逼出魔子,你还在挣扎什呢?你若肯放下剑,谁也不会责怪你,甚至那些神明还会重新接纳你,褒奖你。”

看着依旧挡在正殿废墟前苦苦支持着,没有丝毫退却的花玦,阿玄摇了摇头。

“你顾得住这一隅,顾得了一个西陵吗?”她向一直隐没在废墟阴影中的人唤道,“小归弟弟,过来,轮到你了。”

花簌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不理会花玦的阻拦,无神的双眼望向阿玄,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道:“梯子被砸断了。”

“没有关系,你过来。”阿玄向花簌伸出了手,花簌径直向她走去。

“不要!”花玦最后喊了一声,可是花簌听不见,也看不见他,花玦闭上了眼,掩起满目凄怆,再睁眼时,向南絮吼道,“她是簌簌,是花簌,是你们要找的孩子!”

阿玄讶然轻捂住嘴:“呀!小神君你舍弃了你的山河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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