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深是痛醒的,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间脏兮兮的屋子。
他脑子一片空白,盯着床头的穗子看了许久,思绪才渐渐回拢。他脸色一变,挣扎着要坐起来,一旁照看的李公公总算发现他醒了,见状连忙将他按住:“沈少爷,可不能乱动。”
沈暮深伤得太重,又许久没吃东西,被轻易按在了床上。他痛得连呼吸都在发颤,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的宫人,眼底满是警惕与敌意。
李公公见状叹了声气:“沈少爷不必害怕,辰妃娘娘救了您,您已经没事了。”
他将如何救人的事简单说了,见沈暮深还一脸恨意,只能无奈摇头,“罢了,辰妃娘娘的苦心,你日后会明白的,如今还是先养好身子吧,日后你就在这辰时宫住下了,不必再担惊受怕。”
说完,李公公便先行离开了。
沈暮深精神紧绷许久,确定周围没人了,这才脱力般放松下来,只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眸观察周围。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屋,屋里整洁简单、窗明几净,比起寻常宫人住的地方要好一些,应该是主子寝房附近的偏房。那个人刚才说,是辰妃救了他。
沈暮深眼眸微动,想到什么后脸色苍白,颤巍巍地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还在。
他看着完好的身子愣了许久,接着想起顾沈两家的恩怨。
这恩怨说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辰妃刚入宫那会儿圣眷正浓,便违背祖宗礼法以皇后之礼回门,他父亲知道后,便上言弹劾了,自那之后沈顾两家便不再来往。他如今不过十三四,许多事都是听说,可也知道,辰妃这么多年来,一直因为这件事看沈家不顺眼。
然而她却救下了自己,还保住了他的尊严。
是为了用他拿捏沈家?沈暮深刚冒出这个想法,自己便先一步否定了,因为如今的沈家,即便没有他做质子,也是可以随意拿捏的,更何况辰妃若想用他羞辱沈家,等他净了身也不迟,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留他一个全乎。
沈暮深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许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皱着眉头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从清晨睡到黄昏,迟迟没有醒来的痕迹。宫人知晓他这段时间被关押用刑,身体和精神都累到了极致,所以除了服药,一直没有叫醒他。
与他相比,顾朝朝就显得格外凄惨了。
她清晨天不亮就去了皇后宫中请安,一直到晌午才被皇后放走,结果还没回到辰时宫,就又被得宠的贵人叫走一起用膳。皇后听说后,等她刚吃完饭就把她叫走了,一起在佛堂抄了半天佛经,天黑了才放她回来。
这一整天从早到晚,她都没在自己宫里待过,而她竟然已经习惯了,因为从她成为辰妃开始,就一直过得的是这种生活。
没办法,她在宫里的身份属实尴尬,虽然是唯一的妃位,地位上仅次于皇后,然而无宠无子,至少三年没有被翻过牌子了。宫里的女人看品阶,却也不完全看品阶,一个不得宠的妃子,有时候连一个受宠的宫女都比不上。
好在她家世不错,她又是与世无争的人设,所以宫里人不敢为难她,只有妃嫔们拉帮结派时总会波及到她。倒也不是想拉她进阵营,纯粹是看对方阵营不顺眼,所以拿她当筏子挑衅对方罢了。
顾朝朝秉持老好人人设,到哪都不得罪人,笑呵呵一天后回到辰时宫,只想尽快回屋睡觉。
只是睡觉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沈暮深今日如何了?”她坐在床边,懒散地看向被召来的李公公。
李公公行了一礼:“回娘娘的话,他睡了一天。”
“啧,真够享福的。”顾朝朝有点羡慕。
李公公恭敬地低着头:“娘娘,许太医说,若想他好得快些,恐怕得用百年老参做药引才行。”
“仓库不是有一支?用上便是。”顾朝朝随口道。
李公公顿了顿:“可、可是,咱们也就一支……”
“无妨,本宫身子骨健朗,用不到那种东西,”顾朝朝摆摆手,“日后他要用什么药,只要咱们仓库有,你便只管给他用上。”
李公公闻言只好答应。
顾朝朝又看了他一眼:“沈暮深的事,可瞒好了?”
“娘娘放心,沈少爷那儿,一直是奴才亲自照料,无第二人知晓他的事。”李公公低声道。
顾朝朝点了点头。这个李公公是她身边最可靠的宫人,她不担心他会泄露出去。
简单过问几句后,她便让李公公出去了。
李公公走后,屋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顾朝朝在床上滚了几圈,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然后颠颠跑去梳妆台了。
铜镜里,她眼角的细纹连脂粉都遮掩不住,脖子上的皮肤也有些松弛,虽然整体看起来还算风韵犹存,但也能清楚地看出年纪。
她在前面几个世界不是没有老过,上个世界更是活到了鬓角发白,可这次一出现就是四十岁,感觉确实……挺奇妙的,尤其是男主才十三岁。
“这回看来走不了感情线了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慨一声。一个十三,一个四十三,差了三十岁,要再能走感情线,就未免太变态了。
这本名叫《痴痴重生之奸宦归来》的里,男主十三岁时因为家族落难被送进宫中,在宫里受尽羞辱摸爬滚打十几年,终于成为了一代奸宦。
然而刚坐上掌印之位,还没来得及搅弄风云就被刺杀,等再次醒来时却重生回十三岁这年,凭借上一世的记忆避免了家族落难,却也因此被断送了仕途。
读者看这个文名,还以为他重生后会不断打脸逆袭,结果最后连官都做不了了,顿时生出不满,顾朝朝这才作为贵人出现在这个世界。
现在的时间线,是男主的第一次人生,也是全文的最开始,距离他被刺杀重生还有十四年。
“看来要着重拯救事业线才行。”顾朝朝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底闪过一丝嫌弃。
她要是穿成皇后多好,实在不行受宠的贵人也行啊,偏偏穿成了这个在宫里无权无势的辰妃,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随心所欲,还怎么帮男主搞事业?
顾朝朝沉思许久,还是想不到自己除了管吃管喝之外,还能帮到男主什么。她叹了声气回床上躺下,很快就困意上头。
迷迷糊糊时,她突然灵光一闪——
现在的时间线,是男主的第一次人生,也是全文的最开始,距离他被刺杀重生还有十几年,也就是说,即便她不干涉,他也会按照剧情慢慢成长,成为一代奸宦。
而她只需要阻止十四年后的刺杀,就可以躺赢了?
顾朝朝激动地坐起来,这下彻底没了困意。
而晚上想太多的后果,就是第二天起床困难,以至于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还打了哈欠,结果被皇后当着众妃嫔的面训了个彻底。
这种没面子的事,顾朝朝已经习惯了,挨完训就老老实实去佛堂抄经,一直到天黑才回宫。
因为她每天早出晚归,沈暮深虽然一直住在她旁边的屋子,两人却从来没见过面。顾朝朝也不打算见他,小孩刚受了不少刺激,这会儿还处在戒备期,估计见了她也不会有好脸色,反而会质问她为什么救他。
她现在当宫廷社畜已经很累了,可没时间跟他套近乎。
日子一天一天过,转眼沈暮深已经来辰时宫小半个月了,却始终没有被顾朝朝召见,反而是他自己存不住气,时不时就会透过门缝偷看。
偷看了几次,他已经看出些端倪了——
这位辰妃的日子似乎很不好过,每天清晨天不亮就要出门,一直到天黑才回来,回来后脸上的倦容几乎遮掩不住。
又是一日夜间,他用过晚膳,等李公公离开后吹熄了灯烛,然后就坐到门口等着。他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思,或许是孤独太久,也可以是心存警惕,让他总忍不住瞧瞧这位辰时宫的主子。
他熄灯后许久,顾朝朝才回来,穿过不大的院落径直回了寝房,房门关上,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沈暮深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就只看到这点画面。他继续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性子虽然沉稳,却也不过十三四岁,突逢大变内心十分迷茫,加上莫名其妙被带来辰时宫好吃好喝地照顾,心里便愈发迷茫不解,白天还好,一到晚上,所有的不安都会涌上来,他一闭上眼睛,便能看到蚕室那把明晃晃的小刀。
沈暮深独坐许久,身体被冰凉的地板冻得都快木了,这才要起身回床上睡觉,然而他刚动了一下,就看到主寝的房门悄悄开了,他一停顿,又重新坐下。
顾朝朝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看个正着,鬼鬼祟祟地从屋里出来后,便悄悄来到院子角落吹冷风,一边吹还要一边警惕四周,避免被人发现。
正是寒冬腊月,院子里的水缸都结冰了,她只穿着一身薄衣,很快就冻得瑟瑟发抖。
她异常的行为引起沈暮深好奇,他盯着看了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将门缝开得更大一些。
顾朝朝正专注吹风,听到动静后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到沈暮深出现在门口,当即紧张地看一眼周围,隐约听到有人走来后,急忙朝沈暮深跑去。
沈暮深本想着对她行礼,结果就看到她三两步冲进自己的屋子,顺便将门也关上了。
沈暮深顿了顿,这才俯身行礼:“参见辰妃娘娘。”
“免礼平身。”顾朝朝说完,随意扫了眼外面,确定那些宫人离开后,这才松一口气。
沈暮深到底年纪不大,见到她举止古怪忍不住多嘴:“娘娘,您方才是在做什么?”
顾朝朝这才看向他。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容貌应该正处在尴尬期,他却唇红齿白十分俊俏,顾朝朝看到这张熟悉的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我想得风寒。”
她在他面前,没以‘本宫’自称。
沈暮深一愣,接着蹙眉:“因为不想去请安?”
“你知道?”顾朝朝惊讶。
沈暮深怕她发现自己偷窥的事,连忙解释:“我是偶然早起瞧见的。”
顾朝朝没当回事,落落大方地承认了:“没错,就是因为不想去请安,也不想与宫里人打交道,太烦了。”
她言语随意,沈暮深生出些许亲切:“那为何不直接装病?”
“宫里的人哪有那么好糊弄,”顾朝朝叹了声气,“若是被皇后发现我装病,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安全起见,她还是真病比较好。
也确实是太想休息了,才会出此下策,否则她哪会糟践自己的身体。
沈暮深沉默片刻,道:“不知娘娘平日可用香料?”
“自然是用的。”
“香料为了增香,时常会加一味名叫鞭壶的草药,平日与香料一起焚烧对人无害,但若以水服之,就会脉象虚弱脸色发白,”沈暮深说完顿了顿,“不过只是表象,对身子没有大碍,顶多是肠胃不适,比起吹冷风要好一些。”
顾朝朝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东西?”
沈暮深点头:“有的。”
“那你随我来,从香料里找一些出来。”顾朝朝说着,便径直走了。
沈暮深看着她过于活泼的背影,只觉得这人虽比自己母亲还大上几岁,却是没有半点长辈的样子。他没有多想,跟着进了主寝后,便从香炉里挑了些还未燃烧的鞭壶。
顾朝朝接过后,直接就水喝下了,沈暮深愣了愣,许久才反应过来:“娘娘这般信得过我……”
他本来还想先以身试药,好打消她的疑虑,谁知她根本没有疑虑,直接就将药吃了……深宫里的娘娘,就这么毫无戒心?还是说她笃定自己不会害她?不管是哪种原因,对现在的沈暮深而言,都实在难以理解
顾朝朝笑了笑:“自然是信得过的。”
沈暮深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主寝里突然静了下来。
许久,沈暮深还是鼓起了勇气:“娘娘,您为何要救下我?”
这个问题还是来了啊,顾朝朝清了清嗓子,一脸真诚地看向他:“我从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与我有缘,虽然与你爹不和,但我确实……想过认你当干儿子。”穿了这么多次,总算能真给男主当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