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叶晖的死对邵莉触动很大,让她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她心目里,穆恒永远排在第一位,也是她永远的痛。而这位同做医疗专题的记者,虽然也是多年的同事,地位却显得颇为尴尬。
邵莉一开始并不知道穆恒拒绝自己的原因,因为从小到大追求自己的人实在太多了,“拒绝”就不应该出现在对方的选项栏里。
直到看到两人的合影,她才明白过来。
照片背景是米国南加州的科罗拉多沙漠,一片黄昏下,两人像兄弟一样站在一个石洞前。身边是显得有些光秃秃的棕榈树,被太阳染红的天空中,还能看见好些黑漆漆的鸟类身影。
当然也有可能是蝙蝠,因为两人就是在石洞里感染了蝙蝠携带的狂犬病毒。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不论照片本身的景色如何,她关注的永远只有穆恒。
在照片里,他笑得格外灿烂,至少认识他那么多年,邵莉从没见过这个笑容。她愿意一辈子守候在这抹笑容身边,如果可以的话,把靠在身边那个男人去掉,那就更好了。
邵莉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喜欢的男人会这样。
但她不敢多问,毕竟两人根本就没确认过关系。而这个秘密就一直藏在了心底,这一藏,没想到连穆恒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没了穆恒后,对她来说,剩下的那个叶晖又算什么呢?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同事?
朋友?
还是......
她也不知道,甚至在清明节见面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称呼。
直到车祸再次出现在她的电话里,同样的时间,同一地点,同一种病因。再看着在会议讲台上侃侃而谈的祁镜,听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医学知识,回想起两个大男人心心念念的事业,邵莉心里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医学专题......
两个男人的死和祁镜的诊断演讲成了她改变工作性质的契机,而李汉的出现更是刺激到了她敏感的神经,又让邵莉回想起了那个曾经拒绝过自己的男人。
“我们完全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没必要剑拔弩张。”
“谈什么?”祁镜叹了口气,坐在会议桌边,给自己灌了口凉水,“本来医疗救治就是件很隐私的事情,你们一向喜欢爆黑料,因为爆了黑料才会有关注度,所以......”
这次轮到祁镜被打断了。
打断他的是一叠厚厚的文件,被邵莉从公文包里蹦出来,然后被甩在了会议桌上:“我听过你的病例讨论会,尤其是上周五那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文件里应该有你感兴趣的东西,这也算是那两个男人留下的东西吧。”
“周五?哦,那个啊......那只是一次医学界的内部会议,我不希望对外公开。”祁镜淡淡说了一句,拿起了文件。
文件里通篇的英语,但写的内容却是祁镜最熟悉的内容,病例溯源。
从格式上,这要比祁镜随性而为的周五黄昏要正式得多,条理清晰,版面看着非常舒服。开篇就直达主题中心,不像祁镜,总会给人一种云里雾里绕弯子的感觉。
如果深挖临床方面的专业内容的话,里面有些观点还比较业余。
书写者本身也会寻求专业医生的意见,但语言有时候也不是万能的,曲解、误解也是常有的事儿。有些知识有断层,科普起来有难度。
但总体上来看,这份文件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改一改某些漏洞就能直接拿上讲台。
“这是......”
“穆恒和叶晖在米国做的工作。”邵莉长舒一口气,改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说道,“当然这些都是靠业余时间完成的,他们原本做的记者工作和医学没什么关系。”
祁镜点点头,不停翻着手里这份文件:“还挺不错的。”
“他们会持续追踪医疗纠纷中比较典型的案例,然后深挖背后的原因,包括医学专业上的。”邵莉指着文件最后一页,“当初他们还想把这些东西搬上电视节目,后来穆恒突然出了车祸,所以就没继续下去。”
祁镜马上就懂了她的意思:“你说的互惠互利就是这个意思?”
邵莉一改之前妩媚动人的模样,难得放正了姿态,好好聊起了工作:“我觉得国内医疗环境如此恶劣,完全可以试着做一做这类医学专题。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也能上节目。”
“电视节目......”祁镜想了想,摇摇头,“我说了,我的周五黄昏只是内部会议。如果公开的话,一些不明所以的人就会去攻击,我没精力去应付这种事情。”
“如果只是一般的采访呢?”
邵莉脸上带着媚笑,回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陈冰,身子很自然地靠了过去:“我看这个小家伙就挺不错的,胖乎乎,有点憨有点可爱。”
她仿佛天生媚骨。
不仅每个动作都能恰到好处地展现着自己的曼妙身材,在保持距离的同时,用一些稍有接触的小动作,把身上的淡淡香气飘向男人的笔尖,再配合上极度撩人的声线,就可以轻松地让每一个男人的五感都活跃起来......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一切看着都是那么自然,毫无修饰的痕迹。
这样的场面就连胡东升都把持不住,何况没体验过温柔乡又没丝毫社会经验的陈冰。在邵莉面前,他根本称不上对手,甚至都不是个男人。
祁镜看着脸蛋泛红的下属,倒没出手干预,趁这个机会给他们涨涨经验也是好的:“一般的采访没意义,就和新闻报道一样,看了就忘了。”
“一般的不行,那我可以做专人采访啊~”
邵莉一手触碰着陈冰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笑着说道,“比如为期半个月的追踪访谈,记录下他生活中的一点一滴。”
“别别别,小医生满身都是漏洞,有时候连诊断都做不好。你要全记下了,岂不是在给我招黑?”
“小的不行,那就记你的。能在丹医大大礼堂给主任们开病例讨论的家伙,应该算得上名医了吧。”
没想到邵莉虚晃一枪,又坐回到了会议桌上,把矛头指向了祁镜。单是一个落座的姿势,举手投足之间就看得身后的陈冰欲仙欲死:“祁医生岁数也不大,应该能体现出年轻医生的风貌。”
陈冰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脸红到了脖子根,最后还是走出隔壁房间的两位姑娘给他解了围。
“收新病人了!”刘飞燕颜值不高,身材也没好到哪儿去,见邵莉那模样和陈冰的反应,没好气地大骂了一句,“死胖子,快出来做事儿!!!”
“还得做下体格检查,有一堆医嘱要下呢!”曹绮雯看到此情此景也是浑身不自在,跟在一旁附和道,“你要是偷懒,晚上就一个人加班。”
陈冰就像个正在施法的法师,忽然被一记沉默拍脸,人有些恍惚。
新病人?这医院能有多少新病人?
晚上加班?
加班......加班......
啊!对了,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看邮箱呢,现在收件箱肯定被挤爆了......
出于对工作的“热情”,陈冰这才缓过神来,脸上的红润也渐渐褪去:“哦哦,我这就过来。”
现在整个诊断部被分成了三个部分,一个是三位查邮箱的新人,他们现在必须得继续压着工作考虑祁镜出的病例题。另一个则是李汉和胡东升,讨论的内容已经慢慢接触到了案子的尸检部分。
而最后一个便是祁镜。
既然邵莉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友军,那就得有个友军的样子,不仅要和自己一起商量个对策出来,还得把那些跟屁虫收走:“这些往后合作时都可以谈,但现在我想聊聊那些透露我行踪的家伙。那么久了,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外包的,专业。”
“能不能撤掉?”
“没问题。”邵莉答得很爽快,但很快也给出了自己的条件,“不过你得答应不骗我,问在哪儿就得回答在哪儿,有事儿不能躲。”
人类比四害强大得多,但却永远赢不过它们。
祁镜深知这其中的道理,考虑了下,便回答道:“医生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负责,有事儿我从来不躲,但具体人在哪儿......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我的工作和家都在丹阳,又不会跑。”
这话已经说得很委婉了,邵莉也没再为难:“那就一言为定。”
“说说合作吧,刚说到哪儿了?”
“以你为素材,搜集生活上的细节,然后放进电视节目里。”
“我?我就算了吧。”祁镜摇摇头,自嘲道,“你来之前我还在房间里打游戏呢。”
邵莉早就认识了祁镜,但平时和他接触的并不多。原以为这会是个和其他学霸差不多的人设,比如拼命三郎型的读书人,平时不是工作就是看书,根本不可能有娱乐活动。
可现在一听,这个年轻医生似乎还有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另一面。如此强烈的反差感,让她更兴奋了。
当然兴奋归兴奋,专题工作上还是严肃一些比较好。
邵莉也知道,社会对于游戏的态度也是同样糟糕。一个还不到30岁的年轻人配上电脑游戏,那就是妥妥的学渣和流氓,怎么可能是大众眼里品学兼优的医生。
就算真是医生,那也是庸医!
“你不行,那就找上岁数的名医。”邵莉退而求其次,“这总行了吧?”
“如果是名医的专题采访,或许看上去很不错,他的事迹会很感动人。”
祁镜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依然对电视不抱希望,转折来得也很快:“但名医毕竟是名医,普通医生不论学识还是德行都达不到他们的高度。一旦把这类视频搬上电视节目,很可能给大众留下了一个虚高的影子。一旦以后接触到的医生达不到这种高度,那反而起了反效果。”
“没那么夸张吧......”邵莉有些不信。
小医生不行,名医不行,你祁镜也不行,讨论了半天,结果谁都不行,那还怎么做专题采访?
祁镜看了邵莉一眼,马上拿她举起了例子:“就像你们记者一直有做‘卧底’的斗士,为了广大群众福祉,不顾安危。”
“我一旦有了这种高尚的印象,再去看那些罔顾事实、只知道吸人眼球的所谓的国内医疗报道,就会出现人设上巨大的割裂感。我对你的态度,就是这种感觉带来的结果。”
“行吧行吧,那你说怎么办?”
“从病人入手吧。”祁镜说道,“从病人的视角去找医生的闪光点也是个不错的办法,等专栏有了固定的受众群体,再慢慢出医生的单独专访。”
“行。”
邵莉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考虑专题的事儿,也想过这种角度。当初她记得做医疗专题得突出一个“医”字,所以从医生入手,让观众看看医生的日常生活会是个不错的角度。
但没想到绕了半天还是回到了病人身上。
“所以说,病人呢?”邵莉问道,“医疗中心开业大半个月了,应该有病人的吧?”
祁镜愣了愣,没想到这女人随口一问问到了民营医院的痛处:“医院里都是些边缘科室,有病人也是常见病,没多大意思。”
“我听小胖子说你们早上刚收了个嘴巴吐虫的病人,拖拖拉拉一年多了,好像一直都没解决。”邵莉笑着说道,“要不就采访采访他吧,然后记录一下你们的讨论和诊断的过程,到时候放到花絮里也挺不错的。”
“哦,这小子倒是见色忘义,什么都给说了。”
“这可是我吃饭的本钱,你就不该让个男生来接待我啊。”邵莉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不过就算换作是你,我也能把话套出来。”
“这倒是要让你失望了。”祁镜喝了口水压压惊,然后说道,“病人是早上来的,我们早就讨论过了,诊断也明确,没什么好采访的。”
邵莉听着觉得奇怪:“那他们拿回来的那些检查样品呢?都没化验完,怎么下的诊断?”
“那些?那些只是垃圾而已。”祁镜放下自己的水杯,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已经让他们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