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萌揭开锅，粥还没炖好。他站在粥前，看着锅底火焰的跳跃。小时候的唐萌踮起脚尖，看着火舌的舔动，嗅着淡淡的粥香，忍不住对一旁的母亲说：“妈妈，粥怎么还没好啊！我都要饿死啦！”那温暖的大手会轻轻刮一下他的鼻头，“小馋猫。”小唐萌抱住母亲的腰，不依不饶道：“哎呀小馋猫要饿死啦，妈妈我们出锅吧！”“不行哦小宝，粥要炖半个小时，如果提前出锅，味道就不好吃了。”记忆里母亲的神情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如此深刻刻在了幼小的唐萌脑海中，“你要学会耐心一点，等着火慢慢烧，粥慢慢炖，最后才能慢条斯理享用美食。”我要学会耐心一点。粥会烧好。我会变成alpha。妈妈的心病也会变好。唐萌垂着眼，看火舌不急不缓舔舐着锅底，他所有的情绪似乎也就都这样平静下来，客厅里仍旧能出来父母的声音，隔着门，那些声音好像变成了沙沙的雨声。等站到腿发酸的时候，粥也煮好了。唐萌拿出盘子和碗，一勺一勺盛粥，他端着盘子走出厨房，不去看坐在桌前的唐父，他把第一碗粥摆在主位，第二碗给了唐母。“怎么不给你自己盛一碗？”唐母温柔地拍了拍唐萌的手，“快去吧。”于是唐萌转身走向厨房，他走的时候听到唐母说：“你看这孩子，他也知道自己错了，都不敢盛饭吃了……”唐萌听到唐父冷哼了一声。唐萌依旧很平静，他平静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摆在桌前，坐下，没有拿起汤匙，因为唐父还没动，所以桌上没有人可以先动。唐母看着低气压的父子，她的嘴巴已经干了，其实今晚她也没做什么，不过是炖了一锅粥，说了一会儿话，怎么现在的身体却格外疲惫呢？她露出笑容，柔声道：“今天小宝告诉我……”她想说点能缓和父子关系的话，其实说唐萌机甲比赛取得了好成绩肯定是最好的。可万一下把小宝输了怎么办？难得有小宝那么喜欢的事情，如果小宝输了，丈夫又加以批评，小宝或许就不再喜欢那样东西了。她知道小宝其实是一个很像猫一样性格的孩子，要顺毛去夸。小时候的唐萌对烹饪是感兴趣的，她做饭，小唐萌就搬个小板凳在一旁看，后来小唐萌做了人生中第一顿饭，那是一锅粥。要做粥看似简单，实则不易，虽然她配料帮唐萌提前放好了，可火候太难把握了，多炖一会儿，少炖一会儿，都会影响粥的口感。小唐萌做的粥在小朋友里算是很不错的了，甚至比得过一些大人。可惜唐修竹的舌头太挑。他只尝了一口，丢下一句不好喝，就走了。在那之后，唐萌便不太爱做饭了。说唐萌直播合同能赚很多钱应该也不错，可合同到底也还没签，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陷阱。她对这些合同总怀着敬畏之心，担心白纸黑字里藏着看不见的陷阱，如果唐萌真的要签了，让丈夫过目检查是可以的，但既然唐萌目前还没有这个意思，那就先不说吧。既然这些都不能说，她似乎也没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能告诉丈夫了，毕竟她关注的那些事情上不了台面的，改良什么新菜谱、复原什么旧菜谱的事情，怎么能转移丈夫的注意呢？于是唐母柔声道：“星网上有个美食专区，现在做饭在网上就能吃到跟真的一样，这项技术真厉害啊，不知道我能不能试试看？”唐父皱眉：“你想让我吃虚拟食物？”“不是不是，我是想看看我能不能也去当那什么美食博主，反正家里做饭我闲着也是闲着……”“拿着我给你的钱，每个月去给别人做饭？”唐父问。唐母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哦？那你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沉重，生活就像一架天平，丈夫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变成一个个砝码在天平的一端，而她身上除了丈夫给予的东西外，再也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物品了，于是她只能把自己的心脏押在天平的另一端。她的心变得好沉好沉，为了保持那架天平的平衡，她的心脏似乎要沉到脱离她这具躯壳了。她按住自己的心口，试图把那颗快要脱离出去的心脏顶回去。手压得越重，呼吸就越畅快，她也就能说出话来了。唐萌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粥，淡淡的白雾往鼻尖浮动，明明是香甜的气息，他却仿佛闻到了让他作呕的烟草味，郁气不断往下沉，沉到了胃里，把胃撑得鼓鼓囊囊，像一个气球，一个在他身体里不断扩张的气球。而唐母在他耳畔边，带着悲哀怯懦口吻，哀求着说出“我们吃饭吧修竹”时，吐出来的尖锐字眼就像一根根针，从第一个字开始瞬间扎破了撑到极限的气球，那些积攒的郁气从单薄的皮囊里冲出来时，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有那样庞大的能量往外倾泻。他好像永远也无法学会耐心等待。等待那锅粥慢慢被炖好。等待他慢慢变成alpha。明明已经被火烤了这么久了，还非要在即将成功的那一刻，急急忙忙掀开锅，被白色烟雾遮蔽住全部视野。“妈妈想去星网做美食博主，不可以吗？”“拿了你的钱就不能给别人做饭，是不是要把这些年全部钱都还给你？”“那你怎么之前吃别人做的饭时，不把吃了妈妈这么多年的饭吐出来呢？”“难道吐不出来吗？”唐萌冷冷道：“真稀奇，我闻到你身上的烟味快要吐了，你这个抽的人怎么不吐呢？”餐桌上是死一般的寂静。唐母呆在原地。哪怕是唐父都愣住了，随后，便是勃然大怒！在极致的怒气中，理智节节断裂，a级alpha的信息素不受控生理性逸散，如旋风般逸满整个餐桌。唐萌闻到了唐父信息素的气味，那是天竺葵的气息，一种看起来好看，有一定药用价值、但闻起来并不好闻，甚至对唐萌来说有些发臭的花。真是像极了唐修竹这个人。唐萌坐在椅子上，艰难忍受着外放的浓郁信息素，或许还要感谢任朝北下午信息素的洗礼，作为s级alpha，他的信息素一旦外放可比a级alpha要有攻击性多了，唐萌甚至在这窒息的空气中，还能面无表情地张开口“唐修竹你疯了！”唐母用这辈子唐萌从没听过的音量歇斯底里道：“小宝他在发情期！”唐萌呆怔地转过头，看到浑身都在发颤的母亲撑着桌面站了起来，她被面前那个alpha永久标记过，她身上的每一道神经都在战栗着颤抖诉说着跪地臣服。但她走到了唐萌面前，拉住了唐萌的手，就像儿时每一次狂风暴雨，在唐萌害怕风雨声的晚上抱住了唐萌，轻声道：“小宝不怕。”“妈妈在这儿呢。”第35章 唐萌感受到了唐母身上恐惧的颤抖，和易感期alpha散发出的引导发热的信息素不同，此刻唐父身上的信息素是在暴怒情况下逸散，能够压制弱者完全无法动弹，尤其是对永久标记过的omega而言。唐萌有些无法想象唐母是怎么走到他面前的。“小宝不怕，妈妈在这儿呢。”可明明妈妈也很害怕。“疯的人是唐萌。”唐父气得狠了，那汹涌的信息素完全没有扼制的意思，反而愈发浓郁，他看着忤逆自己的儿子、溺爱儿子的妻子，“慈母多败儿。”浓郁的信息素宛如看不见的手捂住她的口鼻，每当唐父这样指责时，唐母从不反驳。她甚至会感到深深的自责。因为唐父忙于工作，教育唐萌的责任就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她每天除了做做饭，就只有带带孩子，没把唐萌教育好是她的错，她该道歉。可在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天竺葵信息素里，她嗅到了怀里的玫瑰香味。香甜的玫瑰花香。那是浪漫馥郁的花香，能带来所有美好的回忆。她会和小唐萌一起去超市买菜，她不喜欢隔着星网选购菜品，她喜欢嗅味道，一个食物新不新鲜、适不适合做菜，她在现场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下便能闻出来。而小唐萌喜欢跟着她。她给小唐萌买了复古的儿童车，每天出门前，她会教小唐萌一首诗、一支歌，甚至是一篇散文。等买完菜回到家时，小唐萌就能一字不差完成她布下的所有功课。唐萌小时候很聪明，不过小孩子大脑发育不完全，每个阶段都会有每个阶段的思维漏洞，哪怕很简单的问题总是想不明白记不住，哪怕说了一遍又一遍，依旧不长记性，有一次辅导功课她急了起来，冲这个孩子发了火，结果正好被丈夫撞到了这一幕。“我娶你回来，是让你在这个家当一个合格的妻子、合格的母亲，你当初在学校的儿童心理学真的是优吗？”丈夫点燃了一根烟，这样问她。她自然学过。她明明知道所有科学教育唐萌的方法，知道该如何把唐萌养成一个好孩子，她怎么能这样去对待唐萌呢？她看着一旁懵懂又隐隐藏着畏惧的小唐萌，一瞬间心如刀割。那天她不受控地哭了很久，久到丈夫离开，久到房间里重新只剩下了她和小唐萌。抱着纸巾盒走过来的小唐萌，小心翼翼看着她，用稚嫩软糯的声音问：“妈妈哭是因为爸爸怀疑妈妈的儿童心理学不是优吗？”“儿童心理学这个功课给妈妈打分的应该是儿童吧？”小手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她脸上难看的泪痕，小唐萌一边擦，一边认真道：“在我的心里，妈妈是优。”她怔怔地抬起头。小唐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最优哦！”不管她做得有多糟糕，不管丈夫有多不满，她的小宝总是认为她是最好的妈妈。可她的小宝分明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宝贝。唐母抱住怀里的唐萌，转过头，她一生中从没反驳过唐父对自己的贬低，可此刻却盯着暴怒中的唐修竹，一字一句道：“疯的人是你，唐萌是最优。”不是阿尔法认定的最优，是她心中认定的最优。不管唐萌是alpha、beta还是omega，不管唐萌的精神力是s还是f，不管唐萌会不会驾驶机甲进入军校……都是她心中最好的唐萌。唐修竹第一次对低眉顺眼多年的omega妻子感到陌生。不再温顺，反而如一只野外护崽的母兽。烟头被唐修竹掐灭。宛如达到顶点的怒气被理智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