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想看海的女子

白舒这一走又是月余,天下间暗流涌动,表面却风平浪静,如同之前每一个静谧的飘雪冬季。

而董色这一边,已经被李月溪压着,越过了千乘山,来到了澄湖寺一带。

刚入冬的澄湖寺没有丝毫肃然之感,一盏盏昏黄的晚灯映在水边,整片水域就像是一个隐藏在薄薄轻纱之下,情态娇羞的女子。

董色和李月溪一前一后的往澄湖寺行去,是夜已深,整个澄湖水域寂无人声。

董色双手被李月溪用铁丝缠死,另有一根麻绳,系在董色的腰上。董色腰间那绳子系的极死,她的衣襟皱起,显露出瘦骨嶙峋的腰肢,几乎将要折断。

再往上看,董色尖尖的下巴上隐隐可见伤痕,鼻口黯然失色,不似从前的美艳,一双点漆般的双眸,如今深陷在眼窝里,发色枯黄,似晚秋之草。

在董色心里这是自己最后一个秋天,也是自己最后一个冬天,人早该死了,可命需得留着。

李月溪一身灰色僧衣,低着头缓缓行在木栈道中,忽而开口道:“如此带姑娘入寺,也是万不得已,还请董色姑娘见谅。”

一路以来李月溪虽然囚禁着董色,却在好几个地方吃了董色的暗亏,有一次甚至还差点让董色逃了出去,他无奈之下只好撕破脸皮,用铁丝囚禁董色。

董色此刻在李月溪和千叶百灵子的折磨之下,早就不成人样,她闻言咒骂道:“你个虚伪的秃驴,我早晚有一天要放火烧了你这个破寺!”

一句话出口,董色又想起那一日紫桑别院之中,自己和白舒分头纵火,争相燃粮的事情,心中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可随着千叶百灵子的加重,结脉血咒的联系越来越弱,董色已经很久都没有感觉到白舒的心意了,只隐隐约约知道,白舒在南方。

李月溪微微一笑道:“寺中有火,湖下有水,就是给你纵火,火势也烧起不来。”

董色继续骂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烧死你们这帮王八蛋!”

李月溪冷哼了一声,忽然语气中又带上了一丝戏谑道:“对了董色姑娘,你可知道去年冬天,谁来过这澄湖?”

董色手腕被铁丝勒出血来,剧痛无比,她轻轻挣扎了一下,痛感更甚,她忍着疼痛道:“关我屁事!”

李月溪嘴唇微张,嘴角斜着上扬道:“是太虚观的一行人,都是年轻一辈的弟子,有一个叫白舒的弟子,尤为显眼。”

董色一怔,竟下意识的站住了脚。

白舒这个名字她每天在心里想着念着无数次,但从旁人口中听得这二字,对董色来说,却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李月溪不咸不淡道:“昨晚我才收到消息,在拷问兰溪寺僧人的时候,有人提到过白舒的名字,前年那个冬天,你和白舒一同消失在兰溪寺内的。”

李月溪推着董色向前走着,继续说道:“就是那一年冬天孟克之取四派头名,第二年春天,太虚观莫名多了一个道法天才。”

李月溪好奇的问道:“为什么白舒没有去魔宗之中修行,他行事的手段完全不像是道门中人。”

董色只默默的听着,没有吭声,心里却把李月溪骂了个狗血淋头。

尽管此刻李月溪在谈论着白舒,可实际上他根本不了解白舒,就连和白舒相识不久的陆静修都看得出来,白舒本质里是一身剑宗的做派,那是来自于曾经的剑宗天才,凌问儿的骨血。

晚风轻柔,整个澄湖之上静悄悄的,只听见董色和李月溪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蓦的,李月溪漫不经心的开口道:“白舒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叫萧雨柔的小师妹,两人关系可不一般,从一入澄湖就开始腻在一起。

董色低头不语,她逐渐感觉不到那摇摇欲折的腰肢,痛若蚀骨的手腕。

李月溪带着董色缓缓的上了一座桥,桥上桥下,景致并未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地方。

许是因为今天桥下没有满载着花灯的船儿吧。

董色脚步不停,已要离去,李月溪却死死拽住了缠在董色腰上的那截绳子。

董色被李月溪拉的踉跄了一步,险些一头栽下桥去。

紧接着,李月溪又说了一句令董色头晕目眩的话,他道:“上灯盛会那一日,白舒和萧雨柔依照传统蒙眼游湖,就在这座桥上你站的这个,地方撞在了一起,拥吻于此处,那日桥下有一船花灯,亮如白昼。”

李月溪句句话都像是真的,不仅有时有晌,还有细节。

董色回过神来,黯淡无光的眼睛里似乎又闪出光来,他笑意盈盈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得佳偶,我心中着实欢喜。”

董色没有否认自己认识白舒,却下意识的否认了自己和白舒的关系。因为满天下都知道白舒和叶桃凌一见如故,策马同游;满天下也知道白舒和罗诗兰姐弟情深,共撑一伞;满天下人甚至连白舒口中那个不能欺负的小师妹萧雨柔也耳熟能详。

可她董色呢?她的名字甚至从来没有和白舒的名字一起,被天下人所提到过。

李月溪不知道董色的心思,见她不语,也只是笑笑,转而催促董色继续上路。

董色一转过身,眼神突然低沉了下来,如同一只垂死拼杀的孤狼,额间的秀发也锋锐如同兵刃,她低着头咬着唇,眼底渗出血来,目色发红。。

李月溪一路以来都在找董色的弱点,可一路相处下来,他发现董色没有弱点,直到这一刻李月溪都不敢清楚白舒是不是董色的弱点。

事实上白舒不仅仅是董色的弱点,更是她的命!若不是白舒借了半条命给董色,那一年的冬天,她早就该死了。

从澄湖一路到寺前,李月溪给董色讲了诸多白舒的事情,譬如他在山路之上给萧雨柔提着鞋子,又背她入寺;譬如他在四派论道上暴打月兴,给萧雨柔出气;譬如白舒和叶桃凌住在一起,还一骑同游至陵武;譬如白舒在星院之中,对叶桃凌以命相救,丢了一身的修为。

李月溪说这些事情都有板有眼,仿佛每一件事情都是他亲眼看到的一样,每件事情中白舒意气风发的神态,他和萧雨柔的浓情蜜意,他和叶桃凌的惺惺相惜,李月溪都通过自己的描述,道尽了风情。

李月溪眼见着董色越走越慢,笑容中的苦涩越露越明显,他终于明白了,白舒真的就是董色的弱点。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没有弱点,如果有,那么他就不是人,是圣人。

千古以来这片大陆之上就没出过圣人,尽是些强盗和匪徒。

两人走着走着,李月溪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不提白舒,转而说道:“叶桃凌已经天启了。”

李月溪一句话出口,竞是有些萧索。

董色恹恹道:“是么?什么时候的事情?”董色已经开始打心眼儿里厌恶叶桃凌这个名字,曾几何时,这三个字一出来,董色是觉得赏心悦目的。

李月溪回答道:“就是月前的事情,叶桃凌天启要寻赵青墨的晦气了。”

李月溪说完之后,补充了一句道:“赵青墨就是鼎城的城主,也是天启修为,这样的大能力者还在红尘中,也是很稀奇呢。”

董色知道叶桃凌的故事,也听过她的那些传说,可董色此刻对叶桃凌丝毫不感兴趣。

李月溪见董色无言,自顾自道:“她确实惊才绝艳,却还不可能一入天启就是赵青墨的对手。”

董色说道:“可她身后有一整山的剑,莫说是城,就是天下,挥剑也斩断了。”

李月溪面有难色的摇了摇头道:“那是天启级别的较量,除了一个人,谁都插不上手。”

“谁?”就是董色这样的人,也跳不过这样的语言陷阱。

李月溪断定道:“白舒。”

董色愣住了,她刚刚才知道白舒修为尽失,一个废人一样的道法天才,又如何参与的了,天启修为之间的较量呢?

李月溪见董色一脸的迷惑,继续解释道:“白舒要么去鼎城帮她,要么就会在鼎城前拦下她。”

董色苦笑道:“像叶桃凌这种人,她一入天启,于天启境不就应该是无敌么?”

李月溪思量片刻道:“你所言不假,可叶桃凌她太心急了,她一刻都等不了,只要她有把握,她立刻就要行动。”

李月溪低声叹息,仿佛真的在为叶桃凌的前途所担忧,他悲悯道:“叶桃凌自己也清楚自己还欠些火候,可天启之间的事情,动辄就是数年,她已经等了太久,她是不会继续等下去的。”

董色由此沉默,她明白李月溪不是要和自己谈论叶桃凌,从一如澄湖开始,李月溪字字不离白舒。

果然,下一句李月溪便开口道:“白舒也清楚这一点,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他只要一得知叶桃凌天启的消息,就一定会立刻离开陵武城,马不停蹄的往东洛去。”

董色还没有去过剑宗,她听了李月溪的这一番话,生平第一次的,想去东洛看一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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