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笑归笑,倒也没有开口调侃白舒,这次太虚观出门的都是年轻弟子,他们远游异乡,思虑更多,情感本就会变得愈发敏感细腻。
一路上众人互相照顾,纵使平时再不熟,到了其他国家,也要对自己的同门更亲近几分,就算是陈词和巫少白这种看起来很冷漠的人,也难以免俗。
山下灯火通明,游鱼寻着光浮在水面,啄着人们投的食饵,每条路的栏杆之上,都点着烛火,三三两两的孩童手里拎着灯笼,嬉戏追逐着,好一片和谐景象。
“看,那些是华国的人!”一个小姑娘低着声音,羡慕的望着白舒等人,和自己身边的小男孩儿说道。
那小男孩儿第一次见华国人,连忙看了过去。
“有好几个仙女姐姐!”他惊叹道,并下意识的用手指着白舒等人。
那小女孩儿“啪”的一声打了那小男孩的手上,轻呵道:“不要指指点点的,你看见那道袍没有?他们应该是太虚观里的人,都会仙法!”小姑娘语气笃定,满脸的崇拜神色。
那小男孩儿却不以为意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还骗我说什么仙法,就知道吹牛!”
那小女孩儿闻言,气的话也不说一句,丢了手里的灯笼,扭头就往回走,那小男孩只得无可奈何的捡起来了灯笼,追了上去。
他边追边喊道:“你别生气啊,我信,我信你还不行么?”
那小姑娘却气鼓鼓的暗下决心,长大了以后,一定要去太虚观学成了仙法回来,狠狠的捉弄他,给他个教训。
在她心里,翻过这座千乘山就是太虚观,就是魔宗剑宗,可她哪里想过,这山之后是水,水后还是山,山山水水,山长水远。
她这一辈子,可能连西辰国都出不去。
萧雨柔望着那光着脚拎着灯笼追着那小姑娘的小男孩儿,忽然有些羡慕,直看得两人的身影在远处消失不见,她才收了目光。
等她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白舒已经不见了。
徐慕灵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了蒙眼用的布来,一人发了一块,并笑道:“咱们分开转吧,待会儿回这里集合。”
众人自然道好,徐慕灵又嘱咐了几句,让众人注意安全,这才放众人离去。
白舒是最先离开的,他准备绕到山前去六儿家看一眼,因为六儿是从正门上的山,月离要下山的路也是那条大路,那么六儿的家一定就不在山后,只能是在山前。
白舒急匆匆的走着,转过一个街角,他忽然站住了脚步,回身等在转角处。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她神色紧张,差点儿一头撞进白舒的怀里。
“姜雪师姐,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白舒这一句话就说的姜雪羞红了脸。
她捏着小拳头,半天才羞答答的开口,声音极小道:“我…我随便转转…”
姜雪话都没说完,就急匆匆的要转身逃开。
白舒哭笑不得,只好喊道:“姜雪师姐,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儿回去!”
姜雪脚步不停,飞也似的跑开了。
白舒离开的时候,连萧雨柔都没有注意到,偏偏姜雪她看到了。
白舒笑着摇了摇头,欣赏着澄湖之上的风景,一路不急不忙的往山前走去。
走的累了,白舒就随便进了一家面馆儿,叫了一碗面来吃。
这里面的面馆儿连窗子都没有,只在转角处支了几根柱子,把木棚子撑了起来,四边的的墙也就将将高过了桌子,显得极为通透。
白舒坐的位置紧挨着水面,不多时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抬头望去,就能一眼瞧见澄湖之上的夜景,叫人心旷神怡。
不一会儿面煮好了送了上来,付过钱之后,白舒才问那卖面的老妇道:“大娘,您可知道六儿家,住在哪里么?”
那老妇看了白舒一眼,反问道:“怎么,你要买豆腐么?”
白舒顿时明白了,这六儿姑娘,多半是以卖豆腐为生的,他点点头,那老妇就指着远处的一间房子道:“诺,哪儿就是六儿的家,后生你若是买豆腐,今天怕是买不到了。”
白舒看了老妇所指的地方一眼,问道:“哦?可是今天的豆腐卖完了么?”
老妇点头道:“六儿家的豆腐可做的香呢,去晚了连豆腐渣子也不剩,老婆子我也时常去买来吃的。”
白舒谢过那老妇,吃完了面,直奔着六儿的家去了。
等到了那里,白舒望见家家灯火通明,只有六儿家里黑着,心里骤然一紧,就知道巫少白说的不错,他们一家果然是出事儿了。
白舒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周围的几家,据六儿的邻居说,昨天六儿和她哥哥,带了个和尚下山,今天一早就没出摊儿卖豆腐,人也一整天都没见着。
白舒又进屋子看了看,门没锁,家里的东西倒是少了大半。
难不成是怕寺里怪罪下来,连夜收拾东西离开澄湖了?
白舒又在屋子内仔细翻找了一番,却在房间的一个木头匣子里面,找到了一串玉珠。
白舒心中顿时一片冰冷,澄湖之上住的都是普通百姓,几乎没有富贵之家,六儿的家里也甚是清贫,这玉珠子在六儿家,恐怕是传家宝一般的存在,若是真的搬家,断然没有道理不一起带走。
白舒心中阵阵寒意,将那串玉珠子收进了怀里,匆匆离开了六儿家,又连着打听了好几户人家,可那晚之后,都再没有人见过六儿一家人的身影。
澄湖的另一边,巫少白受白舒的嘱托,帮忙照看着萧雨柔,萧雨柔却没走多远,就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坐在湖边的木平台上,望着水中的游鱼发呆了。
巫少白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没多会儿凉风一吹,忽然又觉得有些头痛了,他把手掌按在脑门儿上,使劲的揉了揉。
忽然他闻到一阵香风,下一秒他就感觉额头上多了两只微凉的小手。
“又在头痛了么?”徐慕灵心疼的声音在巫少白的耳边响起,她坐在巫少白身边轻轻的帮他揉着眉心。
巫少白修长如墨的眉毛和徐慕灵白皙的玉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巫少白有些害羞的躲了一下,却拗不过徐慕灵,只好紧张的绷着身子,心猿意马的受着。
可不一会儿他紧张的心情,却随着徐慕灵的动作逐渐放松了下来,头痛也渐渐的退去了。
等巫少白再抬头看的时候,湖边哪里还有萧雨柔的身影。
此刻白舒已经围着湖中山绕了大半圈,澄湖之上,美景如画,可他的心情却是越来越低落。
他见了太多郎才女貌的爱情,这样的确很好,但白舒更愿意见到像月离和六儿那样的情人。
一个相貌平平,口不能言卖豆腐的姑娘。
一个有着九个戒疤的月字辈僧人。
月离在望着泪佛,哭着说出那句“修什么正果,塑什么金身,成什么古佛”的时候,他仅有的澄湖寺月字辈弟子的身份,和他坚持了多年的道,就不复存在了。
准确来讲,那一刻月离一无所有,他只剩下一个哑姑娘,却还是在得到了六儿哥哥的承诺后,如获至宝,欣喜若狂的在地上磕头不停。
这种爱情让白舒向往,就像他还没修行前,董色喜欢上自己一样。
也像董色中毒要死掉了,白舒对她不离不弃甚至愿意付出生命一般。
这是一种不计较得失,无关乎身份的真挚感情。
可就是这种美好的爱情,他们却只享受了短短一夕的欢愉。
白舒忽然站住了脚步,紧紧握住了拳头,抬头望着湖中山澄湖寺的方向,黑暗中他隐隐看见了泪佛的轮廓。
白舒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情,若六儿一家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说什么都要为他们报仇雪恨,他无法忍受如此美好的事物,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在凌问儿死之前,凌问儿就是白舒的信仰,而在凌问儿死之后,白舒若不是遇到了董色和罗诗兰等人,那么他的信仰就只有仇恨了。
若把人比做一朵花,那么在美好和善良的环境之中生长的人,他所开出的花朵,一定是纯洁美丽的。
但也只能是规规矩矩的!
千朵万朵,都是一个模样,最多是有些细微的差别,但也绝不能是换了品种,彻底的变了样子。
可白舒生长的环境很复杂,复杂到他抬头看时,看到的都是美好,低头看时,看到的又全是丑恶。
有些人站在善恶交界处,迟迟不肯站进队伍,也有人特立独行,本就不在善恶之中。
白舒就在这乱七八糟的环境中卖力周旋着,从石壁的夹缝中,努力的把身躯探出来,他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既不接受清泉的滋养,也不被腐臭的水沟所侵蚀。
他这朵花开的何其艰难,何其缓慢,他与任何一朵花朵都不同,他从没忘了自己不是要为自己开花的!
他一生只愿为一个人盛开一次,可以如昙花一现,但一定要足够热烈。
良久,白舒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板,缓缓的向山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