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SongsOfGlassOnTheClouds
[1]
“一年又一年的时光抬高了头顶仓皇的天,一年又一年的雨水冲刷了脚底混乱的城。所谓生命不过枉若尘埃,烟花尽头,谁来替记忆守住原始的知觉。”
全彩印刷的笔记本页眉旁印着这样一句话,少女有写日记的习惯。
她继续一笔一画地刻下时光的匆匆痕迹。
生命不过是宇宙中零落渺小的瞬间光亮。
谁能告诉我,三年,是不是快得和瞬间消逝的风一样?它不是在耳边闷响的闪电,不是在耳边轰隆驶过铁轨的火车,不是活泼金属被潮湿的空气腐蚀的默默衍变,也不是哪个唱歌的少女追赶着时间唱着清脆撩人的歌。
青春,应该怎样去形容,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想念,用哪一种途径去纪念?
浩瀚的宇宙间的每一个时间,日晷上改变着光影投射下来的角度,几百年一遇的时间里,仅留下了日全食食甚时期的亮色日冕。
是一种叫做记忆的东西。
而你的面容,清晰得如同温暖褶皱的花叶。
[2]
是三年后的落云一中的食堂门前的红色喜报,校方通常以这种最原始的祝贺方式告诉全校所有的学生发生了怎样可喜可贺的新闻。依旧是和三年前一样,夏岸的名字,校长亲手书写的稳重的字迹——
“恭喜我校高三创新实验班的夏岸同学,获得全国化学联赛一等奖,特此表示隆重的祝贺”
依旧是围满了各年级的学生,就连赶着去吃饭然后回教室做题的高三学生也来到公告栏前。
“哇,好厉害啊!完全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啊!”
“是呐,人家高中三年可疯狂过了,风光死了!”
“哪个女生追到他可幸福了啊,我们的学长这么厉害哒。”
“你少花痴,他的女友是他的青梅竹马,听说,成绩也很好的呢。”
“唉呀,高三年级我不了解啊,我们才高一唉,差他两届呢……要是我妈妈早生我个两年,嘿嘿……”
……
此起彼伏的羡慕声,昔日无视他的天分的某些男生也终于认同了夏岸的优异。
化学老师郑重地拍了拍夏岸的肩膀,开玩笑道:“现在不会再把浓硫酸滴到自己的手上了吧,全国联赛一等奖的人应该不会再犯这种蠢事,嘿……我果然没看错你小子,行啊,落云一中自建校以来都没捞着个全国联赛一等奖的。”
夏岸不好意思地笑,想到浓硫酸,就会不由自主地响起苏慕晴的妹妹,洛栀遥。
“怎么样,小伙子,想到挑哪个学校了?”因为喜悦和无法形容的激动,化学老师笑得很夸张,更使劲儿地拍拍夏岸的肩,“是清华还是浙大,或者想去上海,交大也行?”
“嗯,想试试看清华的自主招生。”夏岸的脸上是淡淡的红晕,很光滑的皮肤让万千女生羡慕得尖叫连连,是一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想要多看几眼的帅气。
“你无敌啦!……啊哈哈哈!不用试试的,保准了!”
夏岸不好意思地回给化学老师一个笑容。
大概是老师拿到了奖金,或者终于觉得有个得意门生给自己争了光添了彩吧。
——为什么要多想呢?
大概是习惯了吧,想到妈妈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累,如果能够让她看到清华大学的通知书,妈妈的心里应该得到宽慰了。
夏岸再一次走上六楼到七楼的平台,静静地看着北方。
就像你离开的那样,对感情专一且谨慎的我,竟然爱错了人,而且爱错了三个月。
迎面的风呼呼地刮来,呀,真是奇怪的世界。
[3]
放学后很晚苏慕晴才从教室闷闷地走出来,一边还在口头复习着今天做过的某一道思路还有些小乱的物理题。走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迎面奔跑过来的米鑫阳。
“啊——”苏慕晴不好意思地脸红了起来。
米鑫阳也是,那个三年了依旧还有些害羞的小男孩:“对不起啊,数学老师叫我去补习的,啊……对不起啊,苏慕晴,你们俩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米鑫阳喜欢着洛栀遥,不过现在好像不了,真正的苏慕晴早就回来了,并且分文理科的时候已经不是一个班了啊。
苏慕晴在食堂看见夏岸,他坐在窗口,默默地吃着碗里的拉面。苏慕晴走过去,坐在夏岸的对面,看着他吃面。
“嘿,我听到好消息了哦。”苏慕晴笑笑,“行啊,你妈妈家的岸儿真不错,全国联赛呢,一等奖哦。”
夏岸对着苏慕晴,笑得很自然。全世界,能让他坦然面对的人只有苏慕晴了。苏慕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夏岸:“嘿!进了清华记得在化学系等我。”夏岸抬起头,看着她,点头,“这是我们约定的哦,你要加油,清华会等着我们。”
从桌子旁经过的高一女生小声惊讶道:“你看你看呐,夏岸和她女朋友哦,好配呢——”
“是啊是啊……”
夏岸和苏慕晴同时回头看向女生们,弄得学妹们怪不好意思的。
[4]
是不是该叫灿烂的六月呢?
无限扩散的阳光洒进少女的瞳孔,有些刺眼。
是到了高考完把所有的书都扔掉的时候,考生们尽情地放松自己,终于神采飞扬地和困扰了自己三年的高考说声告别。
收到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巷子里放起了拴在竹竿上的一挂鞭炮,响彻人耳。“夏岸啊快出来啊,小晴也在外面呢!”苏母走进夏家的房子,硬是把夏岸拽出来。
“阿姨,有没有必要呢,好像有点儿太夸张了吧……”“唉,巷子里出了两个清华的学生哦,怎么能不激动啊。”
苏母和夏母高兴地拥抱,不再像从前那样冷言冷语,两个母亲抱着留下了喜悦的泪水。
夏母想,儿子他爸,你看见这一天了吗?我们的儿子很有出息的呀,你看见了吗?
木槿巷里的人都聚拢在一起,把夏岸和苏慕晴包围起来。巷子里是百年难遇的热闹,才像是邻居间欢庆的样子。
“唉,我说,宋秀梅?”不知是谁喊了夏母一声。
“啥事儿?咱今儿乐着呢,是吧,苏慕晴她妈?”
“是啊是啊……”苏母给围成人群的邻居发糖果、瓜子、花生之类的小零食,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你让小苏和小夏订婚呗,两人青梅竹马长大的,两小无猜咧!人家两人去了清华之后还能谱写一曲爱的篇章呢,清华多浪漫,那个荷塘月色啊,真是不容易啊,天注定的……”
“是啊!订婚!订婚!订婚!……”人群里不知谁带了个头。
使得我们故事的主人公们不好意思地微笑,然后拥抱,人群再次响起了阵阵掌声。
是刻下来的幸福时光,是流年湖畔的涟漪漾起意趣时刻的悬浮心情。
[5]
所有的美好用语言形容都太过苍白。
清华园里的成功湖畔,和朱自清多年前提笔写下的《荷塘月色》一样,让人心旷神怡。夏岸挽着苏慕晴的手,行走在成功湖旁的树林小径里。
月色如水撩人心弦,心里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样轻微荡漾。
“唔,导师今天跟你说什么呀?”苏慕晴问夏岸,看着他清澈的双眸。
“嗯……”夏岸犹豫了一下,然后抱紧了苏慕晴,把嘴唇贴在她的耳边,“他说,让我们好好谈四年恋爱,然后毕业以后就结婚……嘘,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少贫嘴,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肉麻的话了?”苏慕晴好奇地问。
他瞬间吻了她。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是恰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
我们都读过朱自清先生的佳作。
呐,就让华美的荷塘月色见证我们的纯爱。
[6]
流源和颜梓诺牵着手走在落满樱花的人行道上。
“还有三年多。”颜梓诺说,“等我大学毕业之前,他们就能出来了,然后我将不再麻烦你了。”
流源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抱着她:“瞎说什么,我都习惯了。”
然后颜梓诺哭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莫名的感动。她没有说话,只是感觉着吹拂脸颊的徐徐春风。
原来,爱是会因为习惯而存在的,倘若有爱在滋生,那便是可以改变一切的根源。
“马上清明了吧,陪我去看我爸爸好吗,我很想见他,今年已经是他离开的第六年了,我不知道他过得怎样。”
“嗯。”颜梓诺点头,两人继续挽着手向前走。
[7]
又是两个三年过去,洛栀遥二十四岁。
我不会怪任何人的,这是我的选择。一切不过是我们年幼时期稚嫩的刚刚发芽的爱的种子。有些注定的事情,只能在远处以望尘莫及的心态去自然看待。
洛栀遥毅然决然地想着,拿着简历表走进一家心理诊所。只有这家诊所招聘应届毕业生,理由是因为她们和被治疗者之间有着最贴近心扉的交流。
主任看着洛栀遥简历表上的毕业学校是“北师大心理系”,是全国最好的心理系。进行简单交流之后主任当即决定聘用她,主任觉得洛栀遥的语言极其富有亲和力,将会给这家近年来生意并不是十分热乎的诊所赚来回头客。
“来上班吧,明天。”主任说。
洛栀遥安静地笑笑。
是一间并不大的房间,墙漆刷上了让人镇定的淡淡的青蓝色。音响里放着轻柔的班得瑞乐团的《SunnyBay》专辑——心灵音乐《日光海岸》。洛栀遥唯独喜爱班得瑞的曲子,因为没有歌词,让人心定。
是永远不会腻的曲调。
主任领进来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女孩。主任把洛栀遥叫出来:“这个女孩子,听她妈妈讲不愿意和别人交流,拒绝交朋友,同学也排斥她,有一点点自闭倾向。小洛啊,看你了哦,她妈妈已经付了一个疗程的治疗费了,我相信你。”
洛栀遥点头,轻轻地拉着女孩的手,让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那首《ChildhoodMemory》的调调缭绕在房间顶部。夕阳的暖黄色光线射进小房间里,斜斜地打在女孩左边的太阳穴上。
“栀子,我叫你栀子好吗?”洛栀遥微笑着问她。
女孩点点头,但是没有说话,目光有些呆滞。
“呐,栀子,闭上眼睛好吗?”
女孩听话地闭上眼睛,等待下一步心理暗示。
“你想象你走在一条小道上,周围是密布的森林和各种各样美丽的花朵,你一直往前走啊走啊,看到一个小木屋,呐,栀子,你看见了么?然后你敲门,发现屋里很干净,但是一个人也没有。木头桌子上的玻璃花瓶里有带着叶子的白色栀子花,它们很香……然后你看到楼梯,你上楼,发现楼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面大镜子,镜子里有一个女孩,你看见了吗?她在和你微笑,对你招手……嗯。栀子你看见了吗?”
洛栀遥给女孩设计的治疗程序中也包含臆想,有的时候,臆想并不是病症,就像是一道打开心扉的关口。
“呐,栀姐姐,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她在对我招手,对我笑。”女孩闭着眼睛的表情显得很高兴。
“那你经常来看看她好吗?你不来,她会寂寞,她会想你,甚至——她会哭得稀里哗啦的呢。”
“我喜欢她,我会的。”女孩说着的时候笑了,洛栀遥也跟着笑了。
[8]
我终于听见了云朵上的琉璃歌。是我们最纯白的想念。
没有风,没有声响,没有恶魔般的梦魇也没有指引我的呓语。前方的未来,迷途遥远。
少女在河边拨弄着点点水花,少年在河岸的那头兀自遥望。
她不再唱歌,少年挽起裤脚淌过浅浅的小河,把叫不出名字的淡紫色野花插在少女栗色的发丝里。少女对她笑,一切都转圜回一片田野般的寂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