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十八个小时前。
晚十点,圣修斯富人区的花园别墅。
一身规整礼服头发全白的老管家西蒙正在向顾肖汇报顾南湘这一天的行程。
“南湘小姐今早十点三十五分起床,早餐用了一份黑松露香橙可丽饼搭配低脂燕麦奶。可丽饼只吃掉四分之一,南湘小姐说香橙的甜度偏低,她希望吃到甜度在15—17之间的香橙。”
“之后南湘小姐约了贝卡小姐去中央广场购物,在LePeurice享用了丰盛的午餐,包括一杯牛油果烤杏仁冰淇淋和一份雪梨醋番茄冷汤。”
“下午贝卡小姐邀请南湘小姐去了位于海威尔的私人俱乐部,在那里南湘小姐交到了三位新朋友,文森特家族的海琳小姐和内政部长家的小儿子卢索,还有——”
老管家西蒙微顿。
今天是顾南湘来到圣修斯的第三天,按照先生的要求,西蒙每天都要向他汇报南湘小姐的行程,重点在她的日常需求,交了哪些朋友以及是否偷偷吃生冷食物。
南湘小姐的胃不好,在先生交办的饮食清单里,对生冷食物的摄入量有明确要求。
西蒙是位恪尽职守的老管家,为顾家服务了大半辈子,专业度更毋庸置疑。今晚,还是西蒙第一次卡壳,或者说欲言又止。
一隅昏暗的灯光下,顾肖正坐在宽大的黑色皮革沙发里,背后是一整面落地的胡桃木浮雕,中世纪的贵族们正在冬日的雪山猎狮,场面恢宏而盛大。
今晚有一场很重要的商务应酬,顾肖喝了酒,此刻正阖着眼,轻捏着眉心的攒竹穴。男人生来就有一种矜冷气场,在这样肃穆阒然的空间里越发令人不敢造次。
半晌,他终于抬眼,漆黑瞳仁里沾染碎光,“什么?”
被酒精充分浸润后的低哑嗓音。
西蒙斟酌,用了“MonsieurTara”这样的称呼。
那个男人的全名叫泰拉·巴格利尼奥,巧合地与《波吉亚家族》中的人物重名,是整个圣修斯上流社会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以及猎艳者,传闻不良癖好很多。
顾南湘初来乍到,作为她的兄长,顾肖绝对不会允许妹妹和泰拉这样的人有任何牵扯。即便顾肖自己本人和泰拉的祖父交情颇深。
他眼底细碎的光泽被敛去,沉着静澜无波的墨色,西蒙知道,顾家这位年轻的掌权者已经开始不悦了。
但作为管家,他需要对自己的雇主高度忠诚。
“在泰拉先生的邀请下,南湘小姐和其他几位姑娘一起去了玛特区的夜场。”
顾南湘今晚玩得有点疯,不仅仅是交到了新的朋友,她即将在圣修斯开启长达三年的学习生活,而顾肖掌着整个顾家在欧洲的业务,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将朝夕相处。
这其实也不是顾南湘第一次来圣修斯,几乎每年的寒暑假她都有一大半时间泡在这里,圣修斯被誉为整个欧洲的艺术殿堂,而整个顾家也都以为顾南湘每个假期千里迢迢跑到圣修斯是因为热爱艺术。
“你真是我见过最美的东方姑娘。”喧闹的夜场里,泰拉捏着酒杯在顾南湘耳边低语,他显然在试图用被酒精腌泡过的嗓子来撩拨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却格外美丽的中国女孩。
凭良心讲,泰拉的身材和长相都很不错,典型的肩宽腰窄,微卷的深棕色短发,有一双介于蔚蓝和低度灰的眼睛,用高级一点的方式讲,叫装了星辰大海,用朴素一点的方式讲,叫看狗都深情。
这样优越的外形条件让泰拉在调.情一事上极度自信,譬如眼下,他已经在盘算如何和这位美丽的中国姑娘春风一度。
但顾南湘却不上钩。
着实是她看顾肖那张脸看多了,已经有了审美免疫,泰拉这样的货色在她眼中勉强只能算中等姿色,和她哥哥的样貌品级隔着一个太平洋。
她礼貌回以微笑,并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泰拉的家族和顾家有很多生意场上的合作,顾南湘不想一来就给哥哥添麻烦,让顾肖觉得她不知轻重。
在情场上一贯春风得意的男人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他将顾南湘的举动解读为欲拒还迎,是属于东方文化的矜持。
所以他又一次靠近,试图去抚摸女孩子白皙细嫩的大腿。
咚——
杯盏碰撞,顾南湘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下子站起来,惹得对面的海琳和卢索微微讶异。手中捏着一杯加了冰的樱桃酱朗姆气泡酒,顾南湘很想将这杯酒从泰拉的头顶浇下去,让棕红黏腻的酱汁在这个垃圾男人的头顶炸开。
可她不能给哥哥惹事。
至少不能一来就惹事。
“甜心?”海琳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顾南湘摇摇头,“我去洗手间。”
这是玛特区最大的夜场,因Showershow而闻名,但因为年龄限制,在另外的区域演出。是以当顾南湘从洗手间出来,在偌大的夜场中迷了路,然后看到舞台上湿淋淋的表演时,整个人是有点懵的。
而顾肖安排在她身边的保镖也恰恰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南湘小姐,先生请你回家。”
“。”
直觉告诉顾南湘,要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纬度高,圣修斯的夜总是要更深浓一些。
十一点四十五分,距离顾肖给顾南湘设下的门禁还有十五分钟,别墅的二楼已经被清场,接下来这里无论发生什么响动都不会有人上来。
偌大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略显昏蒙的壁灯,映着胡桃木上嶙峋的猎狮图。
男人依然坐在黑色的皮沙发里,双腿交叠,白衬衫外套着黑色平驳领双排扣马甲,维多利亚期的复古怀表链穿过马甲的锁扣,被收在左侧的口袋里。
银白的一根链条,贴着沉色布料的下摆,泛着金属的冰凉光泽。
顾南湘咽咽嗓子,有点怕。
顾肖不说话的时候最吓人了。
顾南湘知道顾肖气在哪,与其等他开口教训,她不如先发制人,乖乖认错,兴许换来的惩罚还要轻些。
“哥……你,生气啦?”年轻的女孩子故意撒起娇来,嗓音就变得绵软,像成熟的莓果,浸着满腔的甜软。
“那对不起嘛,我知道你最近在忙公司的事,很辛苦,不该再惹你不高兴,我错了。”
说着,顾南湘还刻意低下头,一副良好的认错态度。
语气拿捏ok。
表情管理到位。
这是她和顾肖多年过招之下练就的本事,早已经炉火纯青。
顾肖依然阖着眼,没接顾南湘的话。昏黄的灯光在他眼下扫出浅浅影翳,眼睫纤长,根根分明。顾南湘悄悄抬眼去看,顺着灯光去描摹他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在顾肖睁开眼的一瞬,她又快速低下头,掩饰自己方才肆无忌惮地偷窥。
“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顾肖问,平冷的声线,听不出喜怒。
“你喝酒啦?”顾南湘却一下子就分辨出了不同。
顾肖喝酒、顾肖生病、顾肖在十八岁时吸第一支烟,那些给他嗓音带来微末变化的因素没有一次能瞒过顾南湘的耳朵。
但眼下的重点显然不是顾肖是否喝酒,在顾肖沉默的注视里,顾南湘深吸一口气,乌软眼底写满委屈,但还是垂着头乖乖应道:“知道。”
玛特区最大的夜场,不算特别高级的地方,有年满22岁才能看的Showershow,甚至在隐秘的角落藏着许多见不得人的、被禁止的交易。
顾南湘知道,顾肖在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明知故犯。”
“……”顾南湘有点不服气,“你给我的保镖一直都跟着,海琳和卢索身边也有人保护,能有什么危险呢?”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真的因为想要刺激而让自己陷入险境?
“那泰拉·巴格利尼奥呢?”
“?”
“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太清楚,但大约是个寡廉鲜耻的无耻之徒、把下流当风流的猥琐垃圾,顾南湘腹诽。
这样的人,从前是被顾肖绝对排除在顾南湘的交友范围之外的。
顾南湘不敢触哥哥逆鳞,仗着一点小聪明开始胡说八道,“啊?泰拉·巴格利尼奥,是波吉亚家族里的那个泰拉吗?凯撒·波吉亚的好友,佩鲁贾公爵领地的继承人?”
可当“凯撒·波吉亚”五个字出口的一瞬,顾南湘心尖狠狠一跳。她看到哥哥依然坐在沙发里,一池暗影中,男人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叠,黑色的西装裤管微微挪上去一点,骨感的脚踝被深色的棉袜紧致包裹。
顾南湘偏头,错开顾肖投来的笔直视线,她怕自己堕在他沉如夜阑的黑色瞳眸中,怕她那点小心翼翼掩藏着的心思被心思缜密的哥哥洞悉。
历史上毁誉参半的波吉亚家族,卢克雷齐娅真的爱过她的哥哥吗?顾南湘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思,正在冒犯自己的哥哥。
虽然,她早已经冒犯了。
一晚都看似平静的男人终于缓缓起身,身前冰凉的怀表链轻荡。顾南湘个子不低,穿上高跟鞋足足有一米七,可在顾肖面前依然显得小鸟依人。
男人的视线压下来,顾南湘头皮发麻。
“既然知道错了,该怎么罚?”顾肖问。
然后顾南湘就看到顾肖抬手扣开腕间的金属表链,修长的手指穿过表链,指节微曲,银凉的金属链顺着他的手骨脱下,露出了被压在表带下的文身。
顾南湘喉咙发紧,鞋尖下意识后挪了半寸。
顾肖俯身放下手表,沙发边的复古台灯被旋亮,顾南湘清晰看到了胡桃木桌面上的一柄尺长的黑色小皮鞭,是托斯塔纳最出色的手工皮革师亲手缝制的,其原材料是阿尔卑斯山区刚满两周岁的小牛。
不好的预感升起,顾南湘连哥哥都不叫了,“顾肖,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打我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