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到平城障,就能顺长城北上,一路都有烽卒守燧,多少有个帮趁。危急之时,还能据城御敌。
但长城之南这四十里既无烽台,也无燧亭,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换位思考,贼寇如果抢劫车队,必会在这四十里内下手。
“传令下去,全队加速,等到了平城再歇也不迟……你也谨慎些,多派几骑探路,特别是邻近山林的隘口,一定要探查仔细,以免中了埋伏……”
耿坚的脸色霎时一变:“二郎以为,定会有山贼劫道?”
“不止是山贼!”
耿成幽然一叹,指了指躲在路边探头探脑的流民,“你莫非没看到,这些流民觊觎粮车的眼中冒着绿光?”
若只是山贼,不一定就对付不了。耿成怕就怕山贼来袭时,流民也一哄而上。到时腹背受敌,不败也败了……
耿坚脸色一冷,不由的握紧了刀柄:“不如防患于未起,先下手为强……”
“你傻了?只要他不靠近车队,不攻击护卫,就是平民,难道你不知道屠杀平民是什么罪?砍头都是轻的……再者,我只是让你小心提防,别让流民趁虚而入,你何必这么紧张?”
耿成半是玩笑半是说教:“你好歹也任过郡中贼曹吏,手下有不少也是见过血的,何必这么紧张?”
“二郎,河东地处腹心,一无黄巾,二无胡贼,我等平日至多也就抓几个偷鸡摸狗的蟊贼,何时经过上百人的阵仗?”
耿坚满脸无奈,看了看驾车的郭氏部曲,“而胡贼年年犯边,雁门人习戎马,随意拉一个边民过来也要强过我等。更何况郭都伯以下皆是百战之悍卒……故而……故而……”
见耿成眼神一冷,耿坚心里打了个突,将“二郎为何非要我统率全队,何不换作郭都伯领军”的话咽了下去:“故而还请二郎莫要犯险,还是留在车中的好!”
算你识相!
耿成冷哼一声,将声音压低了些,“你当我为何下车?本就未经过阵战,我若再龟缩于车中,这五十扈从何来的士气与战意?
比不过弓马娴熟,久经阵战的郭氏部曲也就罢了,要是见了一群流民都怕,绝对能让雁门郡从上到下的官吏、士族、兵卒,乃至百姓笑掉大牙。
还有你,若是连这点历练都经不住,以后如何服众,如何帮我领军,又如何守边,如何御敌?”
稍一顿,耿成脸上浮出一丝冷笑,“若贼人不来,自然万事大吉,若贼人来了,你却抵御不住,我躲在车中与立在阵前有何区别?所以,今天这条命算是交给你耿坚了,你好好掂量……”
耿坚的脸一僵,像是冻住了一样。
都还未等他醒过神来,身侧一声惊呼:“二郎……黄巾贼……”
声音又尖又利,离的又近,仿佛针一样刺进耳中。
耿成悚然一惊,抬眼一看,半山腰上突然出现许多密密麻麻的身影,但无一例外,头上全都裹着黄布。
看数量,至少也有四百往上……
郭景那张破嘴难道被开过光?
耿坚也是乌鸭嘴,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郭氏部曲全都不慌不忙的解着弓,取着箭,耿氏扈从却已隐生乱相……
他顺手一摸,一枪杆就抽了过去:“睁大狗眼好好看看,只是一群流民戴了条头巾,哪来的黄巾贼?再敢扰乱军心,一枪捅了你……”
耿成的力气何其大,又是盛怒之下出手,刚才尖叫的护卫被一枪杆抽的坠下了马。虽披着甲,却感觉背上的骨头都要断了一样,但硬咬着牙不敢叫出声。
其余扈从稍一定神,顿时羞愧欲死。
流贼大都穿的破破烂烂,或着麻衣,或披破毡。手中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有绑着长柄的菜刀,有锈蚀不堪的锄头,更有绕着草叶的粪叉。
什么黄巾贼,这分明就是一伙农夫……
但再是农夫,足是自己的四五倍之敌。何况车队前后还有数不清的流民。捡起块石头,抽根棍棒就能变成匪……
耿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低声喝道:“耿坚,别慌……平时如何操练,此时就如何对敌……”
见耿成泰然若素,耿坚突然就有了主心骨,虽慌但已不乱。
敌人已到了百丈外,且官道狭小,不好摆阵,只能令车队就地停驻。
为防道边流民暴起,耿坚又令五十骑兵立在车队左右两翼,又命步卒踞于车顶,抵背而坐,即防山贼,也防流民。
前后不过两分钟,无论步、骑全都执弓在手,只等贼人近前便引弓射击。
重新换了札甲的郭景不由的露出了一丝惊讶。
下车之时,他分明看到耿氏扈从大都惊谎不已,不知所措。只短短几步路的工夫,竟就列好了阵形,脸上更是不见半丝惧色。
稍一思忖,郭景便知并非耿坚指挥若定,而是有赖于耿成的那一声断喝,及此时立于阵前,稳若泰山的身影。
主上如此,仆臣岂敢不效死命?
耿氏世代将门,耿成武艺自然不差,箭术、骑术都练的精熟,那一身牛力郭景更是见识过。
但他也知道,耿成从未上过战场,更未杀过人。
那他是从何而来的胆气?
暗中思忖,郭景轻夹马腹,顺手摘下挂钩上的骑弓,人还未至,笑声先到:“区区一伙流贼,只手可灭,还请塞尉居中坐阵,看某与耿尉史杀贼既可……”
耿成暗暗一叹:虽说憨实了些,但郭景这脸皮倒炼的很瓷实。
如果没记错,他刚刚都还在劝自己:前路叵测,最好打道回府……
……
张大肠子都悔青了。
有流民来报,说山下来了三十多辆大车,麦粟的味道一里外就能闻到,张大就兴冲冲的领着群贼下了山。
倒是知道护卫与车夫加起来足有百人,且有五十余骑卒,但报信的手下却从未提过,这百人竟人人披甲?
张大敢聚众起事,并非没有见识,知道近百甲士意味着什么。但当他心生退意时,已经来不及了。
只因这手下的四百多流贼早饿的两眼发绿,闻到粮味时,已什么都顾不得了。
任张大暴跳如雷,大喊大叫,流贼却如一群羊一样往山下冲。
当冲到只剩三四十步时,山下军阵依旧巍然不动。稍倾又听一声大喝,就见箭矢如雨点般攒射而来。
精兵?
张大一声哀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