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还有最后一场武比,陛下仍旧在此,有特意搭建的营帐稍作歇息。
君辞到的时候,也瞧见内侍拎着食盒出来,显然元猷也是恰好用完膳食。
内侍通报之后,她很快被客客气气请了进去。
立在并不算奢华的营帐里,君辞行了礼后不着痕迹扫了眼元猷身侧的人,正当犹豫要不要开口,元猷先一步屏退左右,且命心腹守在帐门口。
“君卿有话与朕道?”元猷问。
君辞没有开口,耳目聪敏的她察觉到有人在偷听,灵机一动便道:“陛下受了惊,臣特来慰问。瞧见陛下正用了膳,不知臣可有幸伴陛下消食?”
元猷哈哈一笑:“朕恰有此意,君卿想来是有好去处。”
“前日无意之中发现了一处景色优美之地,密树浓阴,不惧日头。”君辞顺势道。
“还等什么,君卿且带路。”
于是君辞将元猷带出了营帐,两人本就是有过生死患难的君臣,互为依仗,哪怕没有人偷听,他们密谈,也会引得人猜想,不若正大光明说。
青黄交替,层林尽染,漫卷尘埃,飞扬阡陌。
红枫如血,于高升的秋阳之下脉络分明。
一阵凉风袭来,落叶翩翩,拂过发梢,洒下一片清爽。
一路走来,君臣二人聊得都是一些山野、气候等随意话茬,仿佛看到什么,就聊些什么,随意朝着君辞带领的地方而去。
君辞落后于元猷一步,立在一处崖边,看着四周山脉环绕:“陛下,今日暗器伤马,陛下心中可有眉目?”
她问得极其婉转,却又是这番小心的姿态,元猷转身扫了一眼被勒令立在十步之外的随行侍从,目光似不经意间落在君辞身上:“君卿心中早有计较,朕与你无需这般小心试探,你心有猜想,直问便是。”
既然元猷这么说了,君辞便不拐弯抹角:“陛下,今日冲撞之马,是否陛下命人伺机而为?”
她站得笔直,面上与眼底都没有质问之色,与方才神胎一致,远远张望也看不出半点变化,好似仍在与他闲谈。
元猷也回过身,背对着君辞,目光投向远处坠着不知什么果子的树梢上,浓密的绿中探出一点红,煞是喜人:“是。”
“陛下如此冒险,可有想过万一……”君辞是有点恼,今日那匹马,但凡她晚上几息,很可能就会撞上元猷。
当时所有侍卫都已经惊住,等他们回过神,陛下只怕要重伤。
“君卿在,便是朕的底气。”元猷既然是动手的人,自然是有些成算,再则他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早就有了防备,哪怕君辞没有及时制止,他也能够躲开冲撞。
到底君辞有别,君辞虽然觉着元猷冒失,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苛责。
心中猜疑得到了证实,君辞又忍不住想到应无臣的话,她仍旧不信元猷会如此冲动。
贸然出手,陷自己于险境,已然是冲动,若再冒着生命风险的罪落在元涉身上,更是昏聩之举。
君辞便试探道:“事已至此,恕臣斗胆相问,陛下这般冒险,所图为何?”
山崖的凉风吹拂,元猷散落在肩上的发与他宽广的袖袍齐齐飞舞,他没有立时回答君辞,头上树荫如盖,遮住了骄阳,也在他轮廓俊朗深邃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树影婆娑间,瞧不真切他的容颜。
长久的沉默,令君辞的心一再下沉,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就在她张嘴要岔开话茬,不想再听元猷作答时,元猷先一步开口,他转过头,对着她笑得温和,用一种询问的语气道:“元涉乃周贼心腹,与宗室牵扯颇深,借此将之除去,君卿以为如何?”
若非应无臣提醒在前,君辞恐怕要失态。
她归来时,元猷在她面前自责不能当即动元涉之言言犹在耳,她便是再心思单纯也不至于连这点都联想不到,而以她的才智,又如何不能想到元涉不是最佳,甚至是最糟糕的替罪羊?可陛下却偏偏这样选择,的的确确是在为她出这口气。
一时间,君辞五味杂陈。
要是没有应无臣点破那句陛下对她恐有男女之情,她只怕要以为陛下待她,是因互相依靠的爱惜,彼此间唯一能够相信与互助的那种爱惜。
压下心中翻滚,君辞拧了眉,似是完全没有往男女之情想,而是坦坦荡荡道:“陛下,臣谢陛下厚待与记挂,普乐郡臣是有意陷害元涉,目的在于能将其调离普乐郡。
陛下能更好与北镇接洽,必要时与之联手对付大丞相。臣原本只是想躲一两日再现身,未曾想大丞相令周权在关陇发难,此事因臣而起,岂能坐视陛下陷于两难?便亲去了一趟关陇……”
君辞将事情遮掩了为火浣布这一茬,全部告诉了元猷,至于转到去米仓山耽误的时日,她则是谎称遇到了一窝山匪,耽误了些许时间。
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元猷也不会细究,说完之后君辞才道:“故此,陛下一片体恤下属之心,臣愧不敢当。元涉已失普乐郡,虽能牵连宗室,然宗室势微,不到最后一刻,他与大丞相并无用处,若到最后一刻,有他于陛下也已无妨害。
陛下苦心谋划一场,不不应浪费于元涉身上,不若另寻大丞相朝中党羽,使周氏一党内讧,好叫周氏自乱阵脚,陛下也好全身而退,坐收渔利。”
她的一番话,有三个要点。
其一是将元猷的一番心意视作对下属的体恤之情;其二是点名元涉对周荣的用处,不过是在宗室,这个用处十分鸡肋,元涉能够做的就是在周荣杀了元猷之后,能够安抚元氏那些似他一般的旁支,不要趁乱高举北朝元氏正统四处煽风点火,就像如今南朝,但凡一个姓刘的都要把自己往前朝汉室血统扯。
正到了这一刻,元猷必然已经遭遇不测。只要元猷还活着,元涉就发挥不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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