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贵顺着回字曲廊慢慢踱回肃德堂,面色阴沉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瞧着披红挂彩的空荡荡厅堂,心情没由来一阵烦躁。
翠屏姑娘听说贺客都已离开,兴冲冲跑过来向老爷讨要生日礼物,却被心情烦燥的冯德贵劈面就是一记巴掌,捂着火辣面颊哭哭啼啼跑回内院,不一会房里就响起摔砸物件的声响。
其余小妾见最受老爷宠爱的翠屏吃瘪暗自幸灾乐祸,没有一人上前劝解,都是趁机煽风点火火上添油,明里暗里讥讽取笑。
妻妾争风吃醋对权贵人家事属寻常,冯德贵素好女色,姬妾数量众多平时难以雨露均沾,每日闲着无事搬长弄短数落是非,明争暗斗相互嫉妒,巴不得狐狸精翠屏失宠拔去眼中钉。
冯德贵浑没理会后宅姬妾醋海兴波,紧蹙眉头在大厅不停踱来踱去,心头始终有着疑团未能解开,转了几圈伸手从八仙桌端起茶杯,想要喝口茶水压压心火,陡地望见茶杯下面不知什么时候压着张棉纸,吃了一惊蹬蹬蹬倒退数步,险些一屁股跌坐地上。
他清清楚楚记得离开肃德堂茶杯下面空无一物,怎会莫名多出棉纸。肃德堂算是冯府的重要场所,居然被人无声无息放置棉纸,若是刺客蓄意行刺焉能保得命在,冯德贵想到这里感觉心惊肉跳,刚欲开口呼唤,瞟见棉纸上面写着
“烙印造假”呆了一呆,强行忍住伸手取过看了半晌,面颊渐渐浮起冷厉青霜,高声唤道:“来人!”一名青衫家丁闻声从厅外闪进,垂手肃立恭候吩咐。
冯德贵目光闪烁阴晴不定,沉吟问道:“寿宴结束后厅堂可曾有外人进来?”寿宴结束家丁丫鬟自然进厅堂收拾碗筷,青衫家丁被冯德贵问得莫名其妙,抬眼瞟见冯德贵捏在手心的棉纸,打了个寒噤悟过神来,忙道:“启禀老爷,厅堂不曾有外人进来。”瞟了瞟冯德贵阴沉面色,顿了一顿续道:“冯才他们虽然进厅收拾碗筷,小的在旁瞧得清清楚楚,谁都没有接近八仙桌。”冯德贵点了点头,料知棉纸应是前往跑马场观看黄骠马的贺客暗中置放,否则不会特地点明烙印造假,脑海倏地闪过数条熟悉人影,思忖良久始终不能确定怀疑对象,他皱紧眉头沉声问道:“刘廷云伤势怎样?”青衫家丁呆了呆,他只是扫洒应答的低贱仆役,哪里晓得侍卫统领刘廷云伤势恢复情况,可老爷开口询问不能不答,猛想起寿宴时无意听侍卫提起刘廷云伤势本已大好,昨晚不知怎地中了邪气忽转沉重,时不时胡言乱语,怀疑无意之中冲撞了邪神,赶忙回道:“启禀老爷,刘统领伤势沉重眼下还不能下床,小的这就用担架抬将过来?”冯德贵微微点头,见青衫家丁倒退出门,想了想叫住道:“你前面带路,老爷亲自过去探望。”青衫家丁吓了一跳,想不到素来眼高于顶的老爷居然也会礼下于人,对低贱侍卫如此客气。
冯府侍卫居住在侧院,与肃德堂距离不是很远,方便万一有事侍卫赶来护卫。
冯德贵由青衫家丁领路,顺着曲折石径左弯右拐,沿路撞见丫鬟家丁赶忙跪倒磕头,冯德贵全没理会,皱着眉头自顾想心思,不一会就来到侍卫居住院内,几名吃饱喝足的侍卫坐在石凳上面闲谈聊天,见冯德贵亲自到来都吓了一跳,急忙上前见礼。
冯德贵随意点了点头,问明刘廷云住在左侧厢房,当即示意众人守在外面,自己缓步进入厢房。
刘廷云奉命碰瓷诈马,被索萨使出烈阳神功破了寒冰神掌,恼羞成怒射镖偷袭,又被喂毒飞镖射中右臂,伤势颇为沉重。
喂毒飞镖倒也罢了,刘廷云自有解药可以化解毒性,左掌腕骨却被索萨神力震得粉碎,郎中只能用夹板固定敷好伤药,嘱咐刘廷云安心静养,瞧模样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康复。
刘廷云闯荡江湖多年目光极其毒辣,自然瞧破索萨的生蕃蛮子身份,想到消失二百多年的烈阳神功传人居然出现在东宁府,就觉得胆颤心惊睡不安枕,打定主意伤口稍愈立即潜入生蕃领地寻找索萨踪迹,想方设法毁掉烈阳神功这门寒冰功的克星。
若是侥幸能够从索萨手中得到烈阳神功功法,到时阴阳融合说不定武功能够更上一层,用不着龟缩在东宁府做憋闷侍卫。
晚饭过后刘廷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琢磨种种对付索萨的恶毒主意,以及得到烈阳神功后该当如何,直到子夜还是难以入眠,正自朦朦胧胧似睡非睡,忽地听到房外似乎传来轻微动静。
刘廷云伤势虽重耳目依旧灵敏,一听异样声音就晓得必有夜行人暗中窥探,吃了一惊刚要起身叫唤,紧闭窗户已经无风自开,一名丰姿若神的青癯老者轻烟般飘进屋内,目光深邃如同星辰大海,见刘廷云瞪大眼睛也不惊诧,上下打量了几眼,沉声问道:“寒冰功秘籍在哪里?”声音柔和如有无穷魔力,刘廷云听入耳中精神立时恍惚,情不自禁就要开口回答,总算内功深厚饶有定力,定了定神僵笑道:“前辈说啥,晚辈怎么听不明白?”青癯老者一瞧就知必是功夫极其高明的江湖异人,说不定还是索萨的师门长辈,见自己使出寒冰神掌特地上门索要功法,刘廷云明白自己即使没有受伤也远不是敌手,当下打定主意死不承认,伺机叫唤侍卫前来拿捕。
冯府侍卫足有二十多人,都是足以扬名立望的一流好手,以多凌寡刘廷云不相信青癯老者能够占足便宜。
见刘廷云当面扯谎青癯老者微微冷笑,深邃目光炯炯望将过来,精光逼射慑人心魄。
刘廷云目光与青癯老者接触,头脑立时微感昏晕,心知不妙想要扭头避开,目光却如被磁铁吸引移动不得,片刻之后头脑昏沉恍若痴呆,对青癯老者问话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他迷迷糊糊仿佛做了场恶梦,直到凌晨时分方才清醒过来,抬头望见屋内油灯如豆人迹渺渺,青癯老者早就不知去向,若非窗户敞开凉风袭体,几疑真地做了场恶梦。
刘廷云呆了半晌,脑袋感觉隐隐疼痛,遍体冷汗如浆散发恶臭,勉强伸手摸向怀里禁不住高声惊叫,险些就要从床上跳将起来。
隔壁房间侍卫都被鬼鸣般的惊叫吓醒,以为来了刺客来不及穿衣,拎着兵器抢将过来,见刘统领木然躺在床上,眼神痴呆胡言乱语,仿佛中了魔怔,环视房内却无异样发现,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刘廷云装出笑脸声称做了噩梦,打发侍卫离开右手缓缓伸进怀里,面色阴郁如同锅底。
寒冰功功谱是师门秘藏刘廷云向来贴身收藏,就连睡觉也是片刻不离身,如今却已影踪不见,自是被青癯老者顺手牵羊窃而取之。
虽然刘廷云的寒冰功已经练到八层,秘籍功法早就牢记在心不虞失传,然而师门不传之秘被外人取去总是祸胎,图谋烈阳神功秘籍之心不由更加急切。
青癯老者与自己素不相识,自是索萨的师门长辈,瞧见自己使用寒冰神掌特来强取。
想到索萨年纪轻轻武功居然已在自己之上,刘廷云不由地心中嫉恨交加,想起青癯老者仅凭目光就能制住自己动弹不得,内心深处又是不寒而栗。
他跟着冰魔刘魁胜行走江湖多年,武功高手不知见过多少,从来没有青癯老者如此古怪神秘,思前想后辗转反侧,惊惧交加隐隐还有些许不敢言明的期盼,一时之间哪里还能睡得着。
冯德贵跨进门槛刘廷云正在思索如何设法对付青癯老者,面色灰白双眼无神,瞧上去委顿不堪大伤元气。
冯德贵见状眉头微皱,咳嗽一声走了过去。听到咳嗽刘廷云急忙抬头,见冯德贵站在床前俯身望向自己,吃了一惊想要起身下床,却听冯德贵扬手道:“刘统领不必起床,本官今日过来,想要问明白一件事。”他分明瞧见刘廷云左掌缠着雪白绷带,却没有开口询问伤势。
明末习气重文轻武,高贵文官素来瞧不起粗鲁武夫,五品御史就可以对二品总督下令,呼喝斥骂如对奴仆,毛文龙担任平辽总兵官御赐尚方剑,也算是威震一方的海外天子,辽东督师袁崇焕借口巡视矫诏杀害,固与敢作敢为不顾后果的强硬性格相关,但袁崇焕进士出身瞧不起以军功升职的武夫毛文龙,也是胆敢不告而诛的重要因素之一。
崇祯收到奏章惊怒交加,自此对袁崇焕起了疑忌心思,皇太极设下的离间计极其粗浅,崇祯却是信之无疑自毁长城,与袁崇祯矫诏杀害毛文龙的旧事不无关系。
冯德贵自诩位高权重,在他眼里刘廷云不过是守宅护院的低贱侍卫,虽有些许功夫始终难登大雅之堂,哪够资格让自己嘘寒问暖。
刘廷云受宠若惊不敢怠慢,挣扎着勉强坐起,道:“多谢大人关怀,卑职知无不言,必让大人满意。”冯德贵微微点头,沉吟问道:“那天你奉命碰瓷诈马,可曾瞧清黄骠马臀部可有烙印?”听冯德贵语音有些抖颤,似乎对此十分关切,刘廷云心中微感奇怪,抬头望了冯德贵一眼,见他目光闪烁表情复杂,却是瞧不出端倪,细细回想了一会,摇头道:“黄骠马应该没有烙印。”
“你敢用性命担保?”冯德贵的呼吸有些急促,目射精光炯炯盯住刘廷云。
“确实没有。”刘廷云用肯定语气答道,
“卑职曾用暗器射马,事前仔细观察,确实没发现印有烙印。”话未说完就听砰的一掌,冯德贵伸掌重重击中床沿,面色铁青肌肉扭曲,神色极其狰狞。
刘廷云搔了搔头有些莫名其妙,目送冯德贵快步走出房间,不知都事大人为啥平白无故发火。
事不关己他对此也不太关心,片刻之后又把思绪转到被青癯老者取去的寒冰功秘籍上面,面色变幻阴晴不定,良久渐渐转化成为贪婪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