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不见,它都长这么大了,看来这些年你没少喂啊。”
顾君师飘逸如风轻落在地面,她一个“树藤”缠抓,将魏郦带到自己的身后。
魏郦才化形没多久,妖力根本就还没有彻底恢复,他只是报仇心切,瞒着她偷偷跑到这里来逮澹雅。
哪曾想仇没报成,自己却险些喂了恶念的肚子。
“阿一。”
澹雅感觉现在就像被困在淤泥潭里面挣扎不出来的人,他怕伸手拉她弄弄脏她,又怕伸出手只会得到她的冷眼旁观。
他温柔地喊着她:“阿一……”
顾君师平静地看着他,冷淡地“嗯”了一声。
澹雅却好像从她这么一声回应而找到了勇气,他抬起眼,出神地看着她。
她已经不是早初的那个凡人顾一了,她也不再是那个穿着一身素衣、插着竹木发簪的顾一了,她变了,而他也变了。
他们其实从很久以前就回不到当初了。
但是,当他站在她的面前时,他却依旧怀念着当初在大衍派的单纯日子。
他虽然心有算计,但每每在面对她时被攻破心防,忘了一开始的目的。
“阿一是你喊的吗?”魏郦伸出头来怒啐道。
“别吵。”顾君师瞥了他一眼,将一推回去。
魏郦瘪嘴,眼泪汪汪地瞪着她,就好像在质问她怎么可以为了别人而这样对他。
他现在说是顽童也不为过,妖性难褪,人性欠缺,虽然还拥有着过去的记忆,但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成熟的心理,他的智商跟心理年龄都没办法一下回到原来。
这是生理造成的,就跟大脑烧坏了的少年,忽然降智成了五岁,人都认得,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幼龄化。
“阿一,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吧,那是不是一直很讨厌我?”
澹雅满口苦涩,声音越到后面就越低。
顾君师也没有瞒着他:“对。”
他又问:“那个时候你也一直在跟我演戏对吗?”
“对。”
两个“对”,就像两把刀狠狠地刺进澹雅的心脏,他再坏心眼,此刻的心平气和好像也快撑不住了。
他本想要让自己体体面面地退场,但他怕他要做不到了。
“你就不能骗骗我?没确,我是自甘堕落,我是嫉妒得面目全非,我是狡诈阴险歹毒,所以你看到我现在的这种狼狈模样,你是不是觉得大快人心了?”
“对。”
澹雅咬紧牙关,脸色发白,眼眶却泛红:“顾、君、师!”
“你自己不做人,还想我将你当成一个人看?”顾君师觉得有些好笑。
“我是坏,是狠,是没有人性,可是我对你……”他脱口而出的话,却还是话到口边又被自己硬生生嚼碎了咽回去。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病,明明顾君师也不是纯洁无暇的仙女,但他偏偏就觉得对方高洁,觉得自己污秽不配。
他将原本要说的话换了一种说法,目带哀切:“我很后悔跟你相遇的时候,对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也后悔在明明的机会抓住你的时候,却为了报复六绛浮生,而放弃了你,你讨厌我这种二面三刀之人,我也能够理解。”
顾君师见他说得情真意切,只是无动于衷地告诉他:“澹雅,你的良知跟善念,在你从地狱爬出来的时候,就被你当成无用之处舍弃掉了,所以你毫无顾忌,也从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后悔?这种东西你真的有吗?只怕你现在说这些依旧是在演戏吧。”
顾君师含笑看着他,眼神如有妖意精确地针中他的内心。
澹雅一僵,然后颓然松下肩膀:“你一直都是那么聪明,看得那么清楚。”
澹雅没有否认她的说法。
说后悔的确也后悔,但重来一遍,他知道他依旧是死性不改,他依旧会夺人妻,杀六绛浮生!
甚至会做得更绝。
“澹雅,你知道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吗?你是不是一直以以为,你跟你身上的恶念是分离的两种存在?”
顾君师这几句问话,话里有话,澹雅听了,眼神遽然闪烁了一下。
“它虽然一直存在我身后,但我还有理智,还能够清晰思考,它并没有控制住我……”
他的喃喃自语突然顿住。
因为,他看到了顾君师的眼睛,那里面如同一面可鉴的镜湖,平静而澄清,它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映出他的身影。
他在那里面看到了……
他在她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他现在真实的模样。
恶念已经像树根扎入大地泥土一样覆满在他的周身,他的每一寸血脉都是黑色的,脉络浮现在皮肤上,像黑色的蜘蛛丝纹,他的眼睛只剩下白色的瞳孔,空洞的黑意染满了白仁。
原来……他也早就跟恶念一样沦为了一个怪物了。
可笑的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
“看见了吗?”顾君师面无表情地问他:“看见了你现在的样子了吗?”
“不……”澹雅扯动了一下嘴角,他抓破自己的脸,使劲地摇头:“这不是我……我没有变成这个样子……这怎么可能是我?恶念是我舍弃掉的一部分,我早就抛弃了它,我是我,它是它!”
恶念刚才被顾君师打散了,现在又重振旗鼓,一点一点地壮大,澹雅越激动、情绪波动得越大,它就长得越快。
“啊——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饿——好饿啊——”
恶念如同歇斯底里的精神病一样,尖锐疾速的嗓音萦绕四周,它不再执着于魏郦,而是盯着顾君师,如果说之前它对魏郦是贪婪渴望的,那么当它看见顾君师,那就是一种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的极致癫狂。
为此,它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啊——吞了你——”
它一下拉伸成了一块黑布,从澹雅身后朝着顾君师的位置冲去。
而澹雅则眼神溃散地看着她。
“它……”
顾君师偏了偏头,嘴角弯起,接住了他的话:“就是你啊。”
澹雅瞳仁紧缩成针,如遭雷殛。
“啊——君师,它来了!”魏郦扯着她想将人拉走。
在恶念饥肠漉漉地想吞了她时,顾君师身上轰地一下燃起了丈宽的黑蓝色的火焰,她眼神冰冷朝着恶念伸臂,五指一屈。
空间好像都颤栗了一下,光影不断变幻,它如同被切割的线刺穿拉扯成摊平的布块,再也挣脱不了。
“啊啊啊——放开,吃了你!要吃——饿——”
恶念朝她尖锐地嘶吼着,吵得人的耳膜都快要破了,它不断扭曲地挣扎着,不惜撕裂伤害自己也想逃掉,但在顾君师的面前,它始终无法得到自由。
“你说它像不像你啊,胃口一直都这么欲壑难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