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转身,伸手抹掉泪水,旋即紧皱着双眉:“你要这个干什么?”
我要自救……
周天意心中一喜,沉声道:“我想知道整场战场的经过,死也死的明白,不然不甘心。”
要说自救,牢头肯定会觉得他异想天开,所以周天意换了说法。
毕竟,无论是谁面对发配边陲这样的事情,都不会甘心。
牢头沉吟一下,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周天意双手紧紧握住栅栏,眼睛紧盯着牢头,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会这样。”
“那你又怎么觉得,我一个小小狱卒,会有案件卷宗?”
牢头嗤笑一声,伸手将贴合在栅栏边缘的梨花拿走,思索几息,道:“这件事情影响太大,事情经过早已传开,我可以说给你听。”
这几天,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平民百姓,都知晓了萨尔湖战役,对于关押战败士兵的监牢来说,更是了解的十分详细。
周天意急忙打断,道:“牢头大哥,我还是想看看卷宗,拜托你帮帮忙……”
战争的所有细节,都在文字里面,需要反复斟酌观看。要是听人口述的话,不仅会带有口述者的主观意想,更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去思考分析。
要是换做以前,牢头才不会搭理周天意,可当他看见梨花的时候,心中没由来想要帮助眼前这名少年。
个中缘由,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牢头答应了请求,低声道:“等着。”
旋即,转身离开。
脚步声消失在幽暗走廊,周天意背靠着冰冷墙壁缓缓坐下,努力把脑袋贴在栅栏中间有着缝隙的地方,眼睛时刻望着前方,心中忐忑不安。
他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通过卷宗发现任何端倪。
毕竟仅靠喜欢阅读侦探,便说自己能够发现蹊跷,有些太过玄幻。
但想要自救是真的,不甘心也是真的。
能够自救的方法只有这一条,总要试一下,垂死挣扎一下。
哪怕到最后结局依旧无法改变,也能做到问心无悔。
周天意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摒除掉所有负面情绪,清空烦杂思想,只有清晰的思路以及冷静的大脑,才是完成自救的唯一方法。
“是流放边陲还是安然出狱,就看接下来了……”
周天意透过栅栏望着前方,喃喃自语。
日落月升,方窗投射下来的光线,由金黄变为冷清,黑暗成为牢房中的唯一品。
周天意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坐姿,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挪动分毫。
他期盼着锁链声响起,大门被打开,脚步声传来。
可是,直到明月高悬,远方传来打更人敲响锣鼓的声音,那扇代表着希望的门,依旧毫无动静。
周天意抬手,揉起发酸的眼睛,耳畔猛然听见声音。
才开始,他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可接下来就看见一道手持火把的身影,正推门朝这边走来。
头戴狱卒帽,身穿黑色官服,胸口还有一个大大的‘狱’字。
牢头来了!
周天意赶忙站起身,不顾早已麻木的双腿,手掌紧紧握住栅栏,道:“牢头大哥,带来了吗。”
牢头没说话,而是将几张墨迹未干的宣纸交给他。
“看完记得毁掉。”牢头犹豫一下,道:“梨花的事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天意连连摇头,旋即被宣纸上的字迹吸引。
可能是因为时间仓促的原因,宣纸上的字迹十分潦草,若不是周天意上辈子是个高材生,还真认不出这是什么鬼画符。
“多读书还是有用的,不然连字都不认识,甚至还不能喝酒,早点睡觉更好……”周天意自嘲道。
萨尔湖战役的经过,是这样的:
【今年二月上旬,圣上命驻扎在萨尔湖周围的先锋军,向北进军二十里,意图发动奇袭。
同月十五日,先锋军顺利抵达预先指定的地点,并接到统领陆振文的命令,于隔日卯时四刻(早晨六点整),发动攻击。
先锋营以左总旗李炎为代表,率领三队从中路进行攻击,右总旗张民率领三队,从侧翼进行辅助。
可谁知,当李炎带领的三队士兵踏入预定地点时,根本没有发现异族大军的驻扎营地。
正当兵卒疑惑之际,周遭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异族大军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顷刻间便将三队士兵冲散。
与此同时,位于侧翼辅助进攻的部队,同样遭受到偷袭。
统领陆振文发现之时已经为时已晚,六队进攻部队,在不足一刻的时间内被杀的丢盔卸甲,残存士兵仓皇而逃】
除了战争经过,还有京兆府收罗的供词,参与押送士卒的供词。
一连串的供词中,周天意注意到,有一句话被红色朱砂笔勾勒出来:
先锋军统领陆振文,不遵军令,擅自行动,导致战役大败!
“不遵军令,擅自行动?!”周天意瞳孔一缩,心沉入了谷底。
……
京兆府,大厅。
经过几天的忙碌与奔波,三位调查萨尔湖战役的主要负责人齐聚一堂。
京兆府尹熊有才,面色凝重的望着眼前二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拢了拢绯袍,道:“还有三天时间,战败的士兵就要被押送至边陲,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你们俩为什么还要探查?”
熊府尹口中的两位,分别是穿着玄色锦服,其上绣着山河图案的中年男子。
他鼻梁高挺,嘴唇极薄,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就连指甲都剔透整洁。
另一位身穿道袍的青年,头上扎着道簪,眉目轻松,整个人躺在椅子上,一只腿还挂住扶手来回晃荡。
这两位是辅佐办案的人员,中年男子名为夏商元,出身于大禹山河司。
山河司这个组织,主要职能为‘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工作。
它不属六部,更不属于军事系统。
跟东厂一样,直接由圣上统领。
但与东厂不同的是,山河司是悬在文武百官头上的一把铡刀。
任何官员犯错,他们都有权先缉拿审问,再禀报圣上。
而那位道袍青年,则是白云观的弟子,身份不低,乃观主白云道长的亲传。
锦服绣着山河图案的夏商元,看了一眼行为不羁的道袍青年,轻轻将袖口上的浮灰弹掉,眼神中闪过一丝愉悦。
随后才回应起面色阴沉的熊府尹:
“此案关系重大,怎能以统领不准军令草草结束,我认为,我们的调查方向可能是错误的。”
“夏大人此言何意?这分明就是那陆振文,不准朝廷命令,擅自让部队冲入敌军,被异族发现后导致受了埋伏,不仅造成同僚身死,更是导致整场战役失败。”
熊府尹眉头紧皱,案件现在十分明了,基本锁定是陆振文一人的过错,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近年来,大禹跟异族之间偶有摩擦,战争阴云始终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原本有着奇袭的机会,却被一个陆振文给破坏掉,甚至还给军队、百姓带来不可磨灭的阴影。
这种事情,怎能不让圣上震怒。
熊有才作为京兆府尹,堂堂正四品官员,兢兢业业接下这个案子,原本想着早点结束,让圣上安心。
可偏偏这个时候,蹦出来一个夏商元,直言案子还有疑点,迟迟不肯签字同意。
再说那个道袍青年,本来就是来走过场的人物,可夏商元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根本没有任何主见。
更主要的是,熊有才还拿他们真没办法。
想想都觉得生气。
“熊府尹,你难道真觉得,一个先锋军统领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夏商元张口说道:“这幕后定然有人指使,说不定还打着通敌卖国的想法!”
大禹军制复杂,各地又有所不同,以先锋军为例,十二人为一队,三队为一旗,三旗为一局,四局为一司,二司为部,三部为营。
一个先锋军统领,就敢藐视军令,擅自行动。
这说得过去吗?
熊有才张了张嘴,嘟囔道:“或许这就是他本人的想法呢。”
道袍青年斜了一眼熊有才,淡淡说道:“审问陆振文的时候,我在旁边观察过,他说自己完全是按照命令行事,这一点没有说谎。”
白云观是大禹道统,他们可以通过观察其他人的气,判断对方是否说谎。
在这一点上,道袍青年有着绝对的权威。
熊有才双手捏住椅把,上半身微微前倾,语气严肃:“那你们的意思就是,准备找到陆振文身后这个人了,再给圣上一个答复了?”
“不要忘了,圣上在朝上怎么说的,明天必须有个结论!”
此话一出,大厅顿时陷入沉默。
半晌。
两道声音响起。
“山河司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嫌疑人,更不会让无辜者流放边陲。”
“白云观亦如此。”
熊有才捂着脸,脑袋急速思索起,应该怎么才能让这两人改变想法,让这件事就此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