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返回千户院的途中,夏商元因为接到巡逻士兵的禀报,调头去了夏侯瑾那边,最后只剩下周天意一人。
这样也挺好,不然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干瞪眼,还真有些别扭……周天意迈着愉快的步伐,哼着小曲朝千户院走去。
路过池塘的时候,他还专门看了一眼,虽然没看见蛤蟆,但却发现了一个钓鱼的老人家。
这不是我早上遇见过的人吗,难不成身居要职,竟然敢在上班时间公然钓鱼,比我都还放肆……周天意拿余光打量着老人,脚步不停的朝千户院走去。
老人同样发现了他,满是褶皱的脸庞上露出笑容,抬起手臂,做出禁声的动作,好似在示意不要打扰了鱼儿。
果然是大人物,惹不起惹不起……周天意暗自腹诽一句,加快步伐。
“你走这么快,是不是想去告发我。”老人见他这个模样,言语中透着祈求:“大不了等会钓到鱼给你吃,别去千户那里告密,否则俸禄又要罚完了……”
原来你是过来偷懒的啊……周天意眼前一亮,走到老人旁边蹲下,道:“老丈,哪所的?”
老人笑了笑,“职位太低,后院看门的。”
周天意眨巴着眼,微微点了点头。
山河司衙门比周府还要阔气,是一处八进八出的大宅子。
除了正大门以外,还有七个小门,分别配备有门房、巡逻、看护等职位。
门房虽然属于最低等的职员,但他们大多是隶属于山河司人员的亲属,或者是年龄大了,无法担任重要职务,退居二线养老的人。
“老丈,你能在这里钓鱼,以前肯定是个大官吧。”周天意直截了当的问询起来。
若真是这样,他还需要谨慎一些,这些人虽然退下来了,但在山河司里面还是能说上话的。
一旦怠慢了,丢官是小,被查是大。
周天意虽然不怕丢官,反正自己迟早都要返回军队,但他怕山河司查自己舅舅钱财的来路。
要知道,当初周通达就是利用文官所荐的税收政策,才能够迅速崛起成为数一数二的首富。
虽然现在税收因为李进忠的原因而改变,但是之前所产生的影响还在。
而周家人,就是这种影响下的获利者。
“哎呀,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儿子才是山河司的人,托他的福,我才能当上门房。”老人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如菊花般盛开。
他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袍子,继续道:“你看我穿成这样,像是有权有势的人吗。”
麻布长袍,不分颜色,没纹山河图,确实不像……周天意快速打量一番,稍稍放下心,道:
“老丈,那你儿子是哪所的啊。”
“你小子就这么害怕吗?”老丈撇了撇嘴,抖了抖手中的鱼竿,语气莫名:“死啦。”
周天意一阵尴尬,觉得自己戳到了老人的痛处。
可老人却没想那么多,豁达道:“别露出那种表情,我都走出来了,你难道还想让我再想起不好的回忆?”
周天意挠了挠头,见老人真的没什么事才缓缓坐下,盘着腿说道:“老丈,那你儿子可是咱们山河司的英雄啊。”
“行了,行了,别给我脸上贴金,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一个人每天养养花钓钓鱼挺好。”老人笑呵呵的说道,顺带介绍起自己:
“我叫张子冲,以后若是见到我来这儿钓鱼,可别偷偷汇报给你们千户啊。”
“放心吧,这种事情我绝不会干。”周天意把胸膛拍的咚咚作响,观看起老人钓鱼。
“你知道这池塘里面的鱼是什么品种吗?”张子冲望着水面,轻声问道。
“不知道,应该是金鱼吧。”
周天意对鱼的品种还真没什么研究,只知道好不好吃。
“那你可要多学学了,否则哪天跟你们千户出去办案,弄不好就要说出鱼的品种。”
张子冲指向水面,两条浑身金黄,鱼鳍泛红,鱼唇有金色长须的肥硕鱼儿,正在鱼钩旁边欢快游荡。
“那是龙须金,鲟鱼的一种,早些年间陛下赐给山河司的。”
周天意吞了吞口水,心道:“这老人竟敢钓陛下赏赐的鱼儿,莫非背景雄厚,刚才说的话都是在诓骗我?”
还没等他搭茬,就听见老人的声音传来。
“不过后来繁殖的太多了,也就值不了什么钱,所以我才会过来钓,如果上钩了就拿回去吃。”
张子冲挤眉弄眼的说道,仿佛水中的鱼儿十分美味。
“老丈,咱们相识一场也不容易,你看下次吃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周天意放下戒备,扬起一个笑脸。
“放心,好久没人跟我聊过天了,指定少不了你的。”
张子冲说罢,手中的鱼竿猛然绷直,刚才游荡在鱼饵旁边的龙须金已然上钩。
他憋足了气,双手拽着鱼竿,势必要将鱼儿拉上岸。
鱼竿瞬间因角力原因,被拉扯成夸张的弧形。
周天意看着双方僵持不下,赶忙握住鱼竿,用力一拉!
咔嚓!
鱼竿因巨力而断成两截,张子冲仰着头,止不住向后倒去。
眼疾手快的周天意,一把扶住张子冲,空着的手拽出迅速而去的鱼竿,直接将水下的龙须金拽了出来。
脱离水面的龙须金在岸上蹦跶几下,肥硕的肚皮不断鼓胀,张着口呼吸起空气。
“给。”
周天意让张子冲坐稳,蹲下身子抓住龙须金,“我喜欢吃红烧鱼。”
张子冲颇为意外的看着周天意,随手接下鱼儿,正准备说话,就看见一席白影出现在远处。
“小子,下回一定请你吃。”
张子冲见到来人,抓住龙须金扭头就跑,连断裂的鱼竿都不管不顾。
周天意愣在原地,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夏商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小子可以啊,不好好在房间里面呆着,竟然跑出来钓鱼。”
“说,鱼竿哪里来的?!”
夏商元望着周天意,复而又看向池塘,最后未等对方解释,摆了摆手,“给我去案牍库看书去,作为山河司人员连基本的知识都不了解,出去别说跟我有关系。”
周天意张了张嘴,最后无奈的低下头不做解释,问清楚案牍库的位置后,颓废的朝那边走去。
夏商元直到对方没影之后,才拾起遗落在池塘边的鱼竿,望着上面熟悉的标志,以及水中缺少的鱼儿,心中逐渐升起恐惧。
“指挥使怎么会在这里钓鱼,他莫不是想吃龙须金了?”
“陛下只赏赐了五条,这些年已经被吃了三条,若是让其知道了,肯定会斥责于指挥使。”
夏商元心中逐渐变得冰凉,指挥使若是受到斥责,定然不会有什么事情。
但龙须金是在千户院前养殖的产物,自己必定会有连带责任。
等到了那时,指不定会被安排什么苦差事……
夏商元一想到这里,心中的恐惧就更加旺盛,想要捶打旁边的树木却又怕脏了手,最后只能悻悻作罢。
……
周天意望着挂有‘案牍库’的三层阁楼,轻松的吐出一口气。
他这一路走来可真是不容易。
因为送上美食的缘故,所有遇见的士兵衙役都满脸笑容的询问他要去哪里,并且十分热心的开始指路。
这样的举动,让周天意特别不好意思,但因为自己确实分不清方向,最终只能被迫接受。
这不是我的路感不行,而是山河司衙门简直太大了,没标识不说还喜欢分东西南北,谁知道往哪边走……周天意走过长廊,来到案牍库门口,将令牌交给站在门侧的卫兵,道:
“我想进去查阅一下书籍。”
卫兵原本比较严肃,检查完令牌后便换了副表情,热心的说道:“一楼的卷宗、书籍随便查阅;如果想上二楼,需要千户批条子才行;三楼则需要有指挥使大人的书信方可入内。”
周天意略感惊讶,问道:“案牍库里面有重要的东西吗?”
在他的认识里面,案牍库大多存放着历年来的卷宗、书籍。然而想要上楼,却还需要如此繁琐的手续,莫非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大抵是因为周天意送过美食的原因,卫兵进行了详细的解释。
“一楼是历年卷宗以及各种文案资料、书籍,事无巨细的记录着咱们大禹这些年来的发展以及各种事宜。”
“二楼则是各种武学功法,当贡献达到一定程度后可以向千户进行申请,确认具备资格后便能借阅修炼。”
“三楼则是历代指挥使大人所留下的真迹,里面不泛有各种武学、书法、杂论、典籍,都是当世独一无二的瑰宝。”
周天意点了点头,京城山河司除了指挥使外,最大的官职就是千户。
至于千户之上的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则分布于大禹各个州府,在那里主持各项事宜。所以想要进入案牍库二楼,才会只需要千户批条就行。
同时,周天意还对卫兵另眼相看。
这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却能单独守卫案牍库,保护所有书籍的安全,境界绝对高深。
卫兵并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推开案牍库的大门,示意周天意可以进去了。
案牍库一层无比宽阔,方甫入内便有一股书籍特有的墨香扑面而来。
中间是一条笔直走廊,两侧依次分布着三米之高的书架,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最里面。每座书架之间相隔五米,其上罗列着各式各样的书籍。
除去大门外,每走三步墙壁上便有一扇木窗,虽是关闭状态,但阳光依旧能透进来。
支撑着阁楼的六座圆柱中段,悬挂着一圈钢钉装饰,上面燃着雪白蜡烛,带来光亮的同时还散发着清香。
周天意闻着清香与墨香,缓缓步入其中。
他发现在每座书柜的侧方还贴有各种标识,以此来提醒借阅者这里的书籍属于什么方面。
跟大学里面的图书馆差不多,只不过这种香味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周天意来到一座标有‘山河司内部文献’的书柜旁,从上至下开始寻找。
一刻钟后,他终于在繁多的书籍里面,发现一本《山河司标记注释详解与推演》
趁这个时间,好好学习一下专属于山河司的标记,别到时候再闹笑话……周天意仔细阅读起来,逐渐对标记以及延伸的含义有了清晰的认知。
时间便在这样安静的过程中慢慢流逝,阳光逐渐被月光所取代。
周天意沉浸在书本带来的知识中,他不仅读完了刚才的书,甚至还通过其他书,了解到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例如先锋军总旗,都会配备一只信天翁当做信物。
这种神异的动物在早些年间,曾经广泛流传于大禹各个阶层,甚至山河司都配备过。
但是因为其训练难度过大,并且野性难以抑制,经常造成伤亡事件,所以才逐渐被取缔,到最后只有身处于一线士兵将领才会装备。
原因很简单,身在军中的这些人,血性要比普通人浓厚的多,能够有效压制住信天翁的野性,并使其能够顺利执行任务。
这么说来炎哥还真有两把刷子,昨天夜里他还去百花山跟清虚道长交过手,两人之间肯定发生过一场恶战……周天意思绪千转,既羡慕李阳能够将信天翁指挥的犹如臂使,又担心他昨夜可能会受伤。
正在此时,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也是来看书的?”面容姣好,长发披肩的少年,笑容和曦的望着周天意。
“……花极好?”
周天意下意识以为是花极好到了案牍库,可旋即又发现不对。
这两人虽然都面容姣好似若女子,但少年明显比花极好要年轻,声音较为醇厚,皮肤也更好,烛光一照更是散发出点点荧光,犹如白玉般晶莹剔透。
“我可不是东厂的阉狗。”少年笑着摇头,对于认错这种行为丝毫不感到反感。
他举起手掌,介绍起自己:“我是隶属于四所的王一秋。”
“……”
周天意没在说话,手掌与对方相握,脑海中却想起了那个死在自己怀中的说书人。
……
“大人,您去钓鱼了?”
身材魁梧的汉子,轻声问起张子冲,木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是啊,闲着没事,想吃鱼了。”
张子冲随手将龙须金扔向汉子,道:“今天做红烧的。”
“大人,这是陛下赏赐的东西,已经被你吃了三条,还是放过它吧。”
木讷汉子握着龙须金,手掌中涌现出泉水,原本已经濒死的鱼儿顿时活跃起来。
“陛下又没说不能吃,怕什么。”
张子冲随意道,接着看向汉子,“你这个一所千户为什么总喜欢反驳我,是不是不想干了?”
“大人,我只是想提醒你,近些日子最好别惹陛下生气。”
木讷汉子不为所动,龙须金在他手上的泉水中快活游荡,放佛又到了池塘之中。
张子冲撇了撇嘴,转念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轻点泉水,将龙须金接了过来,道:
“告诉夏商元,是我想吃鱼了,跟他没关系,别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好的,我这就去知会他。”
木讷汉子见劝说无果,只能转身离开。
张子冲熟练的生火热锅,切蒜捣姜,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
龙须金,终究没有逃过被吃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