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梁走出寝宫时,已是满头大汗,农朦递来帕子,被熊梁挡了回去,出宫时的步子已然虚浮不稳了。
调整过状态,来到三十六国盟友会馆,走到通向会议室的廊道时,会议室内杂乱且刺耳的声音已经灌满了熊梁的耳朵,走到能看到会议室内情况的位置,放眼看去,会议室内的三十五个人已经不分敌我,打作一团。
熊梁在门口不远处招来侍者,询道,“他们像这样打了多久了?”
“一刻多钟了!”侍者应答道。
“如此做派和街头斗殴的混子有什么区别?”熊梁气笑道,“看得出来吗?”
侍者闻言一惊,立刻将头深埋下去,不敢作声。
熊梁阔步走进会议室,酝酿了一番情绪,“各位好兴致呀!知道丹融帝国的嫡系回来了,在这儿预演诸侯混战的局势易迁么?要不,带小子一起?”
“熊梁,你王兄呢?”桐塬国王推开与自己扭打在一起的三川国王,整了整身上凌乱不堪的衣服,找到了掉落的帽子戴上,“他是觉着举世皆浊,唯他独清么?”
“我王兄还轮不到你桐塬王捏声掐嗓的歪评!”熊梁怒目相对,转而讥笑道,“依我看啊,丹融帝国正统回归,即使再度激起了天下纷争,在座的各位也不用担心受到殃及,因为只要对皇帝表示臣服,在乱世之中谋个小富即安,绰绰有余!担心皇帝归来就是铁了心要寻仇?那就跑到皇帝的对立面去做看门狗,多简单的事!”
“熊梁,你,辱人太甚!”
“奇鼎王惊扰了各位好梦,王兄担心各位会因此内积郁气而成病火。”熊梁顾左右而言他,“为此宣我入宫,商议如何为各位愉悦心情,嘱托我一定要想个法子,我寻思着……翁罡!哎呦喂,没吓着各位吧?”
熊梁一声呼叫余音未落,一队禁卫军便应声聚集到了门口。
领队的将军近前对着熊梁行了个军礼。
“通知礼部,制定一套青霜王国全季度的旅游计划,规格一定要最高的,确保在场各位宗亲在此后的三个月里吃得开心,玩儿得尽兴,期间一应消费由我报销,你来负责安排他们在旅游期间的安全保卫工作,一定要用心!”
名叫翁罡的将军应诺,退下安排去了。
三川国王警觉道,“你这是要圈禁我们么?”
“三川王,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嘛!因为奇鼎王,我们难得一聚,我诚心请大家放松心情,以免生病伤身,你却这般恶意揣测我的诚心,我很伤心!”熊梁笑道,“再说了,大家三百年前是一家,虽说‘祖过三代淡如水,人出五服难余情’,但在三百多年后的今天,偶得了这次机会,我们也好借机熟络熟络,不浓血缘,也浓情啊!”
三十五位国王闻言,下意识的互相交换了眼神,大家的眼神含义很一致:
你还想让血缘回浓?哼哼!你家鼻祖母的出身为何,你自己关起门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但在我们这些知情人面前说起时请……诶!是谁给你提起的勇气的?
说到三十五位国王对青霜王族出身的鄙视,就不得不说到青霜王国的来源了:
三百二十六年前,当时的丹融帝国储君,也就是后来的第117世皇帝与一名未有初情的烟花女子邂逅,执意以其为正妻,遭到强力反对。
女子的亲族寻来,在一众庶门的帮助下起兵,储君迫于压力,放弃执念,而庶门联盟最终得封六万里丹霞走廊——或许是出于安抚储君的目的,116世皇帝出人意料的将烟花女子的儿子也列入了封国名单之中,即青霜王国开国之君。
灵迹史称,庶门请封之变。
一方面,那名烟花女子是有恩于庶门联盟的,另一方面,因为憋着出身不光彩的这股气,从立国到如今的青霜王国都是三十六国之中实力最强的——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们对烟花女子以及由她传下来的青霜一脉的鄙视与疏远!
“诸位,此后三个月,若要邮递家书,招呼我们的快递员即可,他们很专业的!”
言罢,熊梁径直走出会议室,翁罡紧接着走进会议室,朗声道,“明天便是旅游计划的第一天,本将军宣读一下明天的行程安排:卯时启程,第一站是位于本国国都东城的融皇圣训台遗址,随后是封国大战点将台遗址……”
“还真把我没给控制了?”桐塬国王惊道,“就不怕我们的联军救驾么?”
“我们的命攥在人家手里!”三川王冷笑道,“联军救驾?那是我们的催命符!”
“难道他们还敢杀了我们不成?”
“那倒是不敢,但除此之外,可够我们受的!”
“我们就这样任由这些武夫架着四处旅游?”
“不然呢?你还指望我们带来的一千多号人筹划营救行动?”
“咳咳哼!”翁罡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倒是让全场安静了一瞬。
“那我们的国政……”
“自然是由人家假托我等名义,出一家之言,令诸国皆从!”
“如此岂不就是变相贯通了丹霞走廊?他们两兄弟意欲何为呀?还真打算和天下诸侯一较高下啊?他们疯了!”
“此言差矣!人家自三百多年前立户以来,不都是以‘融皇老大,青霜老二’的姿态立世的么?只要能且勇于承担自我行为造成的后果,就随他们去!既然请我们旅游,那就承情,放下顾虑,图个尽情、尽兴便好……”
熊梁走过廊道,对背后的声音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离开会馆。
回到王宫,即刻向王兄熊心复命。
“你就这样把他们给控制了?”熊心听过熊梁的回禀,喝道,“那是我们青霜王国的百年盟友!噫,该说你什么好!”
熊心言罢,作势就要赶往三十六国盟友会馆。
熊梁拦下熊心,不假思索道,“臣弟以为,他们此来是因奇鼎王要与我三十六国结盟,我们大可顺水推舟,向外宣布,我们已经达成了同盟,那三十六国王和奇鼎王就有聚于一处互相熟悉,积极磨合以达成默契的需要,我们当下要做的是,与奇鼎王再碰一次头,宣明我们的态度,也就是三十六国的态度……”
“可我刚才与桐塬王一起开罪于他,转身就与他热情再晤……我是做不来的,要不,梁弟你代为兄行走一趟?”
“与奇鼎王会晤,必须王对王,臣弟身为辅臣,与奇鼎王不对等。”
“那……我不去,你也不去,谁去?”
熊心的目光略过了农朦,熊梁会意,农朦一怔,原本想推脱,但回想起刚才让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哭声,心下决意:不能给他们创造再哭一场的机会了。
于是,只能颇不情愿的领命……
官梯镇,伊奇苑,偏殿。
一位貌若二十七八岁的美妇人正对着殿内的一众婢女大发雷霆,引得诺大一个偏殿十几个仆妇噤若寒蝉。
“人去哪里了?别诓我说不知道!”妇人等了数个呼吸无人应答,“哟呵!还没做几年军妇,就和自家男人学会了为主帅保密啦?就是学会了,也别对我使!”
车驾刚到门口,下车时听到妇人的声音,奇槿惊得一个趔趄,下车后快速跑到偏殿门口探查情况。
“哎呦喂,是哪个不开眼的惹您动气啦?您跟我说,我亲自去抽他!”
“没谁,就是你!”妇人冷道,“这天还没亮,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就是出去活动了一下,走时太早,怕扰了您的好梦,就没吱声……我真的只是到外面简单走走,您看,我这都回来了,您才知道我出去了。”奇槿说着,略带撒娇意味的打了自己两下嘴唇,“不告而走,是槿儿的错,请您从重责罚!”
“……”
“蓉娘,我一直有个问题闷在心里,不知当问不当问……记得从父亲故去后不久,你就不许我凌晨前出门。”奇槿小心翼翼道,“总得有个理由吧?我现在都二十五了,知情权应该能解锁了吧?莫非和你的青春永驻有关?真就秘密到连我都瞒?”
“……”
偏殿门口,副官禀报,“王爷,有客来访。”
“我去看看谁来了!”奇槿笑着退出偏殿,“赶午饭的常有,头一回碰见赶早饭的,稀奇!今天早饭是什么?菜单拿过来我看看,香荷鱼汤包,深海八珍糕,配汤是雪山红冰露?怎么都是海货?”
奇槿来到会客厅,见到的却是一道一见便能让人难忘的身影。
农朦对奇槿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抬眼便失了神,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妾,青霜王熊心内家,农氏朦见过奇鼎王。”
农朦自我介绍后,直接切入正题道,“夫君在您走后便有了缔结盟好之心,却被其他三十五位国王所困,看那架势,没有三五日,难得脱身!”
“夫君本意让梁王代访,奈何梁王也被迫深陷其中;夫君生怕好事拖延久了,最后反而成了坏事,于是借口内急脱身,托付妾身前来,并嘱托妾转告奇鼎王,青霜王国必将竭力说服其他三十五国随盟!”
“青霜王,劳心了!”奇槿心不在焉道。
……
一刻钟后,奇槿吩咐司膳局精心准备,又过了两刻钟,农朦方才从客厅出来,与蓉娘对面,无声一礼后,衣袂迎风,莲步轻盈一跃,登上了来时乘坐的马车,不疾不徐而去……
“难得一见的好姑娘喔!谁家的呀?”
来到客厅门口的奇槿迎上蓉娘,似是幸灾乐祸道,“人家是有夫之妇,您就别想着乱点鸳鸯谱啦!”
“有夫之妇?看着不像喔!”蓉娘正色道,“我说你啊,为了十年前在战场上看到的那一眼,还想糊弄我几回?”
“有生以来,我什么时候糊弄过您?您且说来,说出来一次,我甘领一次罚!”
“嗯,你确实没糊弄过我,但是你的话常内藏玄机,比如这个‘有夫之妇’,那个‘夫’可能就是你自己……”
“哎呦我的蓉娘诶!”奇槿闻言,仰天扶额,“是我自己挖的坑,不怪您!”
“不说别的,那绝对还是一枚妙不可言的新瓜!”蓉娘断言,“这就是你的百密一疏了……不对,你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跟人家走的是精神恋爱的方向?记住蓉娘一句话:长素不荤,默契再深,也难保其稳!”
“蓉娘,你刚才说,‘妙不可言’?您用的词似乎太过……噢,不得不说,您的经验真是……妙不可言!”奇槿放弃澄清,无所谓误会不误会,转而打趣道:“反正我确定自己说的是实打实的实话,您确定自己没看错?”
“我看错的概率比你小子吃错饭的可能都要小,你不坦白,我自己验去!”
蓉娘言罢,躲过奇槿的阻拦,笑盈盈而去,留下奇槿与副官呆立原地。
奇槿回头与副官道,“一国王后,还是新瓜?那青霜王岂不是,噗哈哈哈……”
蓉娘去而复返,“她因何事而来?”
“我要和丹霞走廊三十六国结盟,她是来通报青霜王国最终决定的。”
蓉娘恍然,情不自禁的一拍手,一旁二人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奇槿难得严肃道,“蓉娘,她是青霜王后,别怪我没提醒您!”
奇槿言罢,给蓉娘留下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青霜国,有多了不起么?呵,你就装吧!等我把那条小鱼儿引进家里的鱼塘,我倒要看你这只贼猫能忍住多久不下口!”
“招呼几个家里的妇人,最好能缠住蓉娘,如果不能的话,就直接采取强制措施,直到公主和驸马驾临为止……别惊讶,我是不希望市井流言里出现类似‘奇鼎王初见美人妇,青霜君怨殒巫山湖’之类的谈资,我们奇鼎王府丢不起那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