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坏者坏,亲者亲

二月二十这晚,南卓还是带着金儿来了紫苑的府邸,她的府邸有专门的赐名,叫“紫苑阁”。金儿思虑过了,虽然还不知道千庭叶到底为什么会有那件不堪的事迹,但是她确定这个紫苑公主跟自己就是实打实的情敌关系。所以她打扮的十分华丽来了。

下人领了两人到小宴厅,门开时里面已经热闹异常,前面酒席落座满满,约有十来个,都是些公主、郡主、小王爷之类的,反正是跟皇家沾着血脉关系的。后边台上好戏已经唱到中场。两人有点明白了,故意让他们晚点来,其实人家早开始了。

“哟!南家兄妹来了!”紫苑在上席招呼。

南卓这天显得沉静许多,因为十八那天南仲乙带着他很正式地去江家提亲了,结果成功了,连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就在下个月二十八,那也是为了满足妹妹三个月办妥的计划。他知道那江小姐就是那个说要去菜市场看杀猪的那个,心头着实憋屈。但是,他早就看透了,他的命运完全由妹妹和爹掌握,尤其是他妹妹,他再无力反抗了。他其实真是过度悲观了。不过,相亲九次之后,他好像也开窍了,觉察到自己和那些优等小姐之间差了点什么,就像和他爹之间差的那点一样,这几日竟然不再吊儿郎当,开始闷头读书了。

读了书,心性就有了变化。所以这会子来见到一众过去的小伙伴,竟觉得陌生起来。他就只是笑笑,然后带着金儿按下人的指引入了座。两人坐左边一排中间,四面的人都瞧得见,其他人也瞧得见他们。不过此时所有人还是都安静了一阵,都在打量金儿。她通身配色简练大气,薄薄的粉黛尽显天资丽肌,绯红唇色点缀,垂鬓百合髻,两只素玉簪,两缕绯红宽发带作配,简单又灵动。她解下蓬白细绒的斗篷,一席浅黄绸缎面云绣长袄,直没到脚踝,显出窈窕修长的身姿,又露出一层绯红裙裾搭在脚背处,盈盈婆娑,显出与袄子相称的缎面云绣翘头履。领口与袖口也都露出一层绯红褶纱,上衬皎月面容,下引玉白纤手。

她这一出场,男子看得双眼发光,女子看得妒火中烧。紫苑微微起身,“呀,这妹妹真是天仙般的人儿!南卓,你可介绍介绍,妹妹如何称呼?”

南卓:“妹妹叫金儿。”

对面一个郡主立刻尖酸相讥,“金儿?怎么听着像个丫鬟的名字呀,呵呵。”

“哈哈,当真呢,我们王府上以前真有个丫鬟叫金儿,后来偷东西,被我母妃赶出去了!据说后来....后来沦落到那种地方去啦!”这一听是个小王爷。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哄。紫苑拍了拍面前的餐桌,“你们这些东西真坏啊,瞧金儿妹妹这模样,怎能说成丫鬟。金儿妹妹,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啊,来喝酒,喝酒。”她说着端了酒杯过来,找金儿碰杯。

南卓立刻端了杯子跟她碰上,“紫苑啊,妹妹她近日染了风寒尚未大好,这酒,我这哥哥替她喝吧。”说着爽快地喝了一杯下去。

“啧啧啧,瞧瞧卓哥哥有了亲妹妹就不喊我妹妹了呢。唉,但是卓哥哥还是我哥哥呢,这酒我就喝了。”她说着也干了。南卓瞧着她这样子,忽然想起了他那公主母亲,小时候所见大约就是这样喝酒、听戏。

“喂,南卓,这妹妹真的是亲的?怎的与你不像呢?”“哎,你个蠢货,不是一个娘嘛,怎会像....相爷还真是风流,竟然....哈哈。”“没规矩,怎能说相爷的不是,那也是外边的狐媚子野女人太....太热情了嘛。”

金儿是什么人啊,是杀人不眨眼的金箫公子啊,她只呵呵,心道你们尽管说,能说得我动气算我输。

南卓却被激到听不下去,他心头巨大的疑惑,以前大家一起玩时也差不多就讨论这种事,现在怎么觉得那么不舒服。但是又不好发火,主要也得罪不起,他指了指那人,半开玩笑道:“喂,你这家伙再说,我可不饶你了啊!”那人也半开玩笑说:“哈哈,别小气嘛。不说就不说,听戏,听戏、喝酒、喝酒!来南卓哥哥,咱喝!”接二连三的人过来和南卓喝,他肚皮很快鼓起,头也晕乎了。

一群人东拉西扯,不一会又讲到了别的什么八卦事情上了,一阵嬉笑,场面喧哗。金儿有些失望,原以为这些好歹是皇家子弟,都是身份尊贵之人,没想到个个不堪入目。她后悔花心思打扮,早知扮个叫花子来磕碜他们。她打量了一圈,心头数“一、二、....嗯,只要两刀,就能叫他们去黄泉吃席,半刀都不会多的”。

紫苑暗自观察,细心地捕捉到金儿那种冷淡又藐视全场的眼神。她嘴角斜下,随即又笑,喊道:“金儿妹妹,来!”

金儿轻轻起身过去,紫苑也站起来。忽然旁边不知谁的小桌碰翻了,哗啦啦的滚过来一堆圆咕隆咚的果子。

南卓看见了,“妹妹!”但他有些晕没来得及抢过去。金儿暗骂,她躲几个果子自然没问题,可不好在这儿暴露身手,只好自己瞅准一颗龙眼,踩一脚“啊呀!”顺势半蹲下去,意思一下。“哎呀!妹妹!”紫苑忙过去扶她,温馨地问:“摔到没有?”

金儿皱着眉头捂住脚踝,装作很痛但又无奈的样子,“我没事,公主殿下!”

紫苑看她有些站不稳,知道她疼,但嘴上说:“哎呀,没事就好。不然卓哥哥可得跟我置气啦。”说着跟南卓笑笑,让他放心。转手拉住金儿快步走到最前面,对众人说:“你们都知道吧,金儿妹妹现在可是千庭叶大人的夫人呢,我瞧咱们都得恭喜她才是!”

“啊!不会吧!我怎不知道这等大事?千庭叶他也能成亲?”“哎呀,你都干什么去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陛下圣旨赐婚了呢。全城都知道啦!”“啊,是吗?那是得庆贺!不如预祝他们早生贵子吧。”“哈哈哈,你瞎祝什么,千庭四小姐那身子,还能生出儿子么....”

金儿有些自愧不如,自己杀人偷盗也算坏事做尽,可这些人什么都没做,光是说话就已经坏到骨头里了。

“喂,说什么呢你!甭碎嘴啦,就问千庭少夫人,该不该喝?”紫苑酒劲渐浓,发了脾气。“来”她招呼下人,“给千庭少夫人满上一杯!”

南卓忍无可忍,“紫苑!我不是说了,妹妹不能喝酒么。”起身去拉过金儿,“妹妹,我们走吧!”

“哎呀!”紫苑拂开南卓,厉声道:“表哥!你怎么回事!她不过是个野女人下的崽儿,嫁到千庭家也就是个当个洗脚丫鬟,有什么好计较的。可别伤了咱们皇家兄弟姐妹的和气。”

“你——”南卓噎到不能说话,他彻底觉得这些人都不是东西,又幡然惊愕,自己从前竟和这些人玩得很好,大约自己从前也真不是好东西。

紫苑转头瞧着金儿一脸漠然平淡,突然怒起,满杯酒泼在金儿脸上,“哼,一个要饭的野种,你算个什么东西!”

几乎同时,“嘭!”的一声,门被撞得细碎散开,靠近门口的人吓得滚开。“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千庭叶站在门口,冷风绕过他的身躯从背后刮进来,带着一万斤的寒意。见他凶神恶煞似要吃人,一群人迅速退成一堆。

“夫君!”金儿立马小白兔似地朝他过去。千庭叶拉着她,眼里只她再无旁物,细细帮她擦脸,温柔的问,“夫人受惊了,身子可好?”

“大好了,就是有些累。”

他的目光化作怜爱全在她身上,“那,咱们回家吧。”说着转过身稍微俯下,金儿立刻伏到他背上,搂住他肩头,千庭叶将她小心背起。“哥哥,回家啦。”金儿回头喊上南卓。“嗯!”南卓立马跟上。三人一路出了这紫苑阁。

金儿将头埋在他脖颈处,感受他身上的气息,想起刚才那些人说他的话,好心疼,好心疼,虽不知他有什么苦衷,只决意要用一生好好爱护他。

到了门外,千庭叶将她放下,“你跟大哥坐车子,我骑马来的,跟在后头。”“我想跟你骑马。”“不好,伤痊愈了才能骑马。”“那好吧。”他随后将她扶进马车。

车轱辘缓缓转动,南卓脸沉了许久。“大哥,哥哥~~”金儿喊他。

“呵呵,妹妹。”他见她好像没有一点不开心,自己也笑了,随后叹了叹气,“妹妹,其实我很羡慕你。我小时候好像就明白,父亲并不喜欢我那公主母亲,母亲去世,我有些埋怨他。他又对我很凶,我想他不喜欢我,我也就不喜欢他吧,他叫我做的事我就做烂,他叫我不做的事我就天天做。可是近日才有些懂他,他真心喜欢你娘,他喜欢你,我好羡慕....”

金儿打了他一下,“乱想!爹爹他不知道多关心你,多担心。他说啊,啊是我对他不好,我愧疚,啊我只希望他成家立业,早成气候。你说,他不喜欢你,不关心你会这般说么?不关心会亲自去帮你提亲么?”

“啊,他真的那样说了?”南卓心头有些起伏。“自然啊。你是他儿子嘛,唯一的儿子!我才羡慕你呢,从小就跟他生活在一起....”

南卓转头又看看她,忍不住过去轻轻抱着,“妹妹。你真是好妹妹。可我却不是好哥哥。”“又乱想!你照顾我,帮我喝酒,帮我出头,还帮我挨爹的打,你怎么不是好哥哥!”

“呵呵。说不过你!”南卓心想,罢了,就算她让他娶那个喜欢看杀猪的小姐也无妨的。

三人回到相府,金儿发现封子吉也回来了,而且他还受伤了。脸上一道血红的伤口,腿脚上绑了好几处。“封叔叔?”金儿看着她之前很害怕的人此刻满身伤,却心疼了,“怎么回事?”“呵呵,没事的,叔叔很快就好了。”封子吉淡淡地笑。

千庭叶给解释了经过,“我跟师父去找了柳莫凡和许素衣,经过倒是颇复杂,大致是这样的,我们也是找到许素衣,期间逼问才知他们的确是合伙骗了你,他们也根本不知道你娘的下落。许素衣当年就是被派出去追杀师姐肖敏敏,她追至江南一带再未发现任何踪迹,偶然认识了那员外产生了情愫,因为那朗青云本就对弟子凶狠,她便留在苏州做了那员外的小妾,化名许素素。三年前,偶然被浪迹到苏州的柳莫凡发现了,他自己残疾不便行动,给许素衣下了慢性毒,逼她来杀南相大人报仇。许素衣知道来报仇必死无疑,所以直接躲到武当山去,想自己炼制解药。碰巧金儿又接了那员外的差事去武当山被她认出,于是下山告诉了柳莫凡换取解药,金儿找上门正好被利用。许素衣说她也是被逼的,这次又想利用我们除去柳莫凡,引我们去找他。柳莫凡虽然身体残疾了,但暗器功夫实在厉害,师父为了保护我,独自进了他的暗器室与他斗了许久,才杀了他,自己也受了伤。”

金儿听完才反应过来,他俩这一个多月出去就是找柳莫凡去了,封子吉是她所交手过最厉害的人了,竟然也伤得这么重,其中凶险可想而知。“都怪我!是我去找他们才会闹成这样的,是我惹的祸事,我伤好了自己会去收拾嘛,你们竟瞒着我偷偷就去了...”

南仲乙瞧她是在自责,“金儿,你不是自己了,你有父兄,有夫君,有叔叔,有亲人了。不要什么都自己揽上,让大家保护你吧。”封子吉也安慰她,“是啊,金儿,倘若你去受了伤,我们可得多难受。再说了,十八年前没解决掉那家伙,是我不甘心非要去的。”

金儿看着家里的几个男人,一种难以表达的东西在心头转。她也觉出自己这段日子柔弱了好多,并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身边多了这许多人。人大抵如此,若身边有人保护便会柔弱,若心头有了要保护之人,又会无比强大。

“有你们真好!”她真正体会到骨肉亲情的宝贵。金儿心疼地摸摸封子吉脸上那道泛着红的伤口,“唉,可不要留下疤才好,还得给叔叔找媳妇呢。”“呵呵。”大家终于都笑了。

这一向事情颇难说,深夜各人才就寝。宝贝夫妇许久未见,含情脉脉深情凝望。

“夫人宝贝,可有话要与我说?”

“夫君宝贝,我要与你说,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那,夫人宝贝,可有事情要问我?”

“夫君宝贝,我没有事情问你,只想与你亲亲。”

“那,我们轻轻地,轻轻地亲亲。”

“嗯,那你轻轻地,轻轻地....”

一切都是轻轻地,轻轻地入怀,轻轻地薄绸尽散,她那心背的箭口伤已长成了两颗浅浅绯红的朱砂痣,竟十分动人。轻轻的吻,轻轻的爱抚,轻轻的呢喃,轻轻的身心交融。千庭叶好喜欢这轻轻的缠绵,两人上次在一起还是新婚之夜,第二晚她便被一箭中伤了,这又分别得太久,小心翼翼宝宝贝贝。让他好喜欢的单不止如此,他还觉得她好像极懂得将时间都花在最好的事情上,譬如此时,她完全不问那些事,不问他从前的事,不问那紫苑的事,不在乎任何已经没有意义的过往,只满心心地要与他度过快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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