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水溪,苔石路,枣红马,锦袍人。男子骑行至于一石坪下马,坪上蹲坐一块大石,刻着三个绿漆大字“磐石台”,其下方有小金字,从右往左题着一首《磐石吟》:
“苍然独磐石,群舞千古依,泰然向林空,清安深山里,奋迅看白云,长怀芳草戚,何当知隐处,应言门前溪。”
这诗自然是南仲乙所题,锦袍人自然是封子吉。望着一排小屋东侧炊烟起,他感到暖意,脆声唤:“大人!”南仲乙虽然辞官了,但他称呼习惯了,改不了口,于是就这么叫。
南仲乙徐步出来庭前,“回来啦!”“是!”封子吉将马儿套在西侧草棚,而后来到庭前。“刚好咱们吃晌午饭,昨日绵绵猎了一只硕大的野猪,你有口福了。”“呵呵,夫人好生威猛。”“那自然,我这一口命全靠夫人喂养着,脸皮虽厚,却心安理得。”
封子吉去厨房打招呼,萧雨绵正在灶台前切一搓葱花。锅里闷着黄米饭,灶台前吊着一只顶罐,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子吉,快帮我取下顶灌来,盛汤。唉,你家大人成日说他手无缚鸡之力,连个饭碗都懒得端....”“呵呵,大人他一贯如此,夫人不必介怀。”南仲乙已经坐在餐桌前,听得二人好像在说他坏话,连忙起身到厨房门口,“孟子有言,君子远庖厨!”萧雨绵呛道:“孟子能给你饭吃么?”“....额,孟子不如夫人....”南仲乙近来觉得斗嘴斗不过她了。一旁的封子吉不插话,只淡淡笑。
吃饭时四方桌,四副碗筷,三人同食。看着空碗,几人不免有些难受,但如果撤了,会更难受。
南仲乙问:“子吉,那事查到了么?”
“嗯,查到了。先帝本身子也不甚强健,那紫苑公主去年接连送了许多美女给先帝,秋天那回更一次送了六人,兴许还送了何种丹药,先帝数日宠幸美女至身体脾虚,栗太后忙给先帝找了神医瞧,吃了几副药下去,先帝身体突然大好,自觉精神矍铄,又连日宠信美女,终于....暴毙于榻上。栗太后随即联合了宋太师等大臣,将紫瑛小王爷推为新帝。”
“唉....那孩子,终究还是没能自己强大起来,我们几个一走,没人护着他,栗太后和她那儿女何等狡猾,若不是当时我们动作快,她们恐怕就先对金儿下手了,我都觉得悚然的对手,他更加斗不过唉!也是我教导无能了....”他在先帝身上花的心思比自己亲儿子都多,那皇帝却不成气候,叫他怎能不难受。
封子吉见他不舒服,忙转移话题,“对了,大人。还有一件大事!”
“何事?”
“新帝对西平王府下手了!正月召见诸位王爷进京,在连熙王爷离府后,派遣陵阳节度使薛毅带了十万大军、骈州督军赵化带五万大军联合围攻西平王府,二月初二开战,至今快一月啦。”
“啊!”南仲乙惊得搁下筷子,心道自己躲在这山中不知世事,“那连熙王爷在何处?”
“我不知,查了先帝那事我便返回来,路上听说的这事儿。”
“唉,天下大变在即,又将动荡不安。”
萧雨绵看他如此忧心,“你们快些吃饭吧。你都不当官了,还操心那天下事做什么!”
“哦,呵呵,是,咱们吃饭,吃饭....”
第二日南仲乙又差封子吉出去办事了。封子吉跟随他多年,他不是不知道他辛苦,本来让他也跟着隐居此处歇息。奈何金儿出了事,封子吉受打击很重。因他保护南仲乙从未出差错,却没救得了金儿,之前还差点一箭射死她,起了很重的心结。他想着金儿的马也不见了,于是辗转各地,执着地到处找骏骏,以做精神寄托,就算找不到也那么晃着,偶尔回来看看南仲乙。南仲乙也没料到他会这样,觉着他那么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差些不重要但是麻烦的事让他出去办,好转移他注意力,不那么难受。其实他们夫妇二人何尝不痛心,好不容易一家团聚,又生离死别。两人在山中给金儿修了个坟茔,埋了些她的衣物,日日都去看望,吃饭也给她摆上碗筷。
封子吉揣着两封信,先是去了益州给了夏成蹊一封。夏成蹊那时得知南仲乙隐居在这山里,偶尔会来拜访,请这个官场老人给他指点,受益很多,很快便做了知府。封子吉只受命给他信,没有逗留。夏成蹊还是问了他行走各地有没有千庭叶的消息。千庭叶自金儿出事后,也辞了官离家,从此销声匿迹,谁也没有他的消息。千庭芳自然关心弟弟,常让夏成蹊帮忙找,可他哪里找得到。“我也不知!”封子吉无奈回他。他向来对自己徒弟做的事不甚了解,但对他人是了解的,深知他自己不出来是没人找得到的,也就不枉费心思了,只一心找白马。
从益州离开,封子吉又往辽东去找南仲乙的小妹,那个女将军南夏狄。封子吉一行数日奔往辽阳,在都督府见到了南夏狄。当时南夏狄正在练武场,她耍的是一柄墨翟长枪。封子吉见她身姿迅捷,出枪刚劲有力,听得“呼呼”风声绕其左右。
南夏狄练完枪,正准备换剑,才瞧见封子吉。听得是南仲乙派来的,立马热情相待,引去内厅说话,家中兄弟姐妹,她极其喜欢二哥,同时极其讨厌其他几个,想来也是奇葩。
“封大哥!”南夏狄比封子吉还小几岁,所以尊称他。
“南将军!”封子吉也对她格外尊敬,一是因为她是南仲乙的妹妹,二是因为她本就盛名在外,主掌这辽东军事,统领二十万大军,实力超凡。他瞧她身形高挑矫健,也有一双深邃眼眸,和南仲乙、金儿一样,让他心中颤然,不过她的脸型并不是金儿那种小脸,骨骼稍宽,显得十分大气。
南夏狄看过南仲乙的信道:“二哥的话我明了了,他说让封大哥留在我这里做事?”
“这....大人他是说送了信,叫我听将军安排!”封子吉感觉被自家大人摆了一道。
南夏狄爽朗大笑,“哈哈哈!那就听我安排,封大哥留下帮我。二哥将你夸上了天,我正需要封大哥这样的帮手哇!”
封子吉被她这二哥、大哥叫得有些绕,“那听从将军调遣!”
封子吉无奈,也很单纯,心道南仲乙不要他了,不禁难过,晚上睡觉还在想这事儿。第二天早上南夏狄叫他去时,他精神有些不济。“封大哥,来,给你介绍!这是我临帐小将,朱音!”
封子吉看向旁边,的确一个少年将军装扮的人,但一瞧那面貌,皮肤细嫩,丹凤亮眸,是个女子。他忙道:“朱姑娘!”
这朱音顿时生气,“什么朱姑娘,我大小也是个中队长官!”
封子吉听出这女孩有些无理取闹,很不喜欢,但立马改口,“哦,朱长官!”
“哈哈哈,不碍事!”南夏狄似乎觉得很有趣。“封大哥,因为我想让你做些机密差事,暂时不便给你个职位,但是待遇自然给够。眼下,东北边女真人又在滋事,搅扰不宁,我欲出兵讨伐。想让二位先去做打探,摸清他们的底细。封大哥本事大,而小音对这边情况比较熟悉,所以有劳二位一起去。”
“是!”封子吉习惯性答应。
“啊?将军,就我们俩啊?”朱音问。
“是,人少更好。本来我想让封大哥一个人去的,但是他还不熟悉,所以你去协助,听他安排。”
朱音悻悻道:“额....原来是让我协助,那好吧。”
封子吉悲从心来,大人不要他了,还把他一个大老爷们丢来跟两个没规没矩的女人一起做事。虽然不满,但他只有服从。两人准备了一天,从辽阳出发往建州去。封子吉不想说话,但朱音闷不住,老找他说话。
两人在路边歇息吃干粮,她问:“封大哥啊,你多大年纪啦?”
封子吉:“很大。”
“很大是多大?你有四十了吧,我二十,喊你大哥不太合适,不如喊你叔叔吧。封叔叔?”
封子吉愣住,转头瞪她,“不准喊我叔叔!”那眼神像要杀了她似的。
谁料朱音不怕他,“那我偏要喊!封叔叔!”
封子吉举手摆好袖箭,“再喊,我就杀了你!”
朱音还是不怕,“哈哈哈,别这样嘛,怎的动不动就要杀人家?人家还是个女孩子呢!”
封子吉是觉得欺负女孩子不太好,收了手,“女孩子不回家嫁人,来这里做什么!”
“切!嫁人多没意思,我要像南将军那样做大将军呢。再说,我家没人啦,父兄都死啦。”她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嚼着干肉条。
封子吉略微同情,“那你怪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他们死了才好呢!我一个人自由自在!”
封子吉觉得她太冷血,不再与她说话。两人不多耽搁,一路往北。期间每回休息朱音提就找他说话,封子吉不搭理她。她就提出与他比武,封子吉不愿意。然后她故意不跟他一路,封子吉不管她。她也无法了,只好老老实实找回去跟他一路。到了建州境内,二人更加小心,不走大路,沿着一些荒地林子走。朱音确实比较熟悉地形,封子吉这方面不怀疑,便多跟着她指的方向。二人沿路查实七八个小部落摸清了大致人马和分布,再画好图,也不算难。不过,封子吉看到这游牧部落里马匹众多,心头执念又起,总多花些时间偷看人家马匹,看了又叹气。
朱音也瞧出他这特殊癖好,问他,“封叔叔,你为什么总看着马叹气。你想要匹好马?”
封子吉明明告诫她不准喊封叔叔,但是这丫头油盐不进,他只有不答。她为了逗他说话,便说:“这些马不怎么样,我以前见过一匹白马,那才叫骏呢!”
封子吉果然兴趣大增,“什么样的白马?如何骏?”
“哈哈哈,你想知道啊。我不告诉你!”
封子吉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将她脖子掐住压在地上,“快说!”
朱音虽然被掐住难受,但她反伸手握着他手,往袖子里摸。封子吉烦死她了,不想被她摸,于是放手。然后自己坐到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后叹气。朱音瞧他好像挺难过,略微有了一定点同情心,过去坐旁边,“好吧,告诉你吧。那白马体型健美、骨肌发达,身材高大匀称,毛发雪亮,还十分有灵性,那要是个人,没准能封侯!总之,骏得不得了,是匹青州马。”
封子吉听得和金儿得马很像,即刻问,“是什么人骑的马?”
她犹豫一下,“嗯....一个美丽的姑娘!”
封子吉追问,“什么样儿美丽的姑娘?你在哪儿见着的?”
朱音盯着他,面目英俊却冷酷怪异,她觉出有些不对劲,警醒起来。“哦,那都五六年前了,在街上顺便瞧得一眼,人家就过去了。”
“哦。”封子吉失望。想来即便那是金儿,都那么久了,跟这一两年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找马呢?还是找骑马的人?”她试探着问。
封子吉不答。她也不再问。这朱音就是沈竹音,当时被金儿喂了一颗“豆子”捡回一条命,自知仇家太多,中原她是呆不下去了,听说辽东有个女将军,所以赶来投靠好躲在军中,她武功好,人也聪明,不多久也混上来了,南夏狄也比较赏识她,让她做些打探情报之事。这之前,两人并无正面交集,封子吉不认识沈竹音,沈竹音不认识封子吉,但是她机警,猜测这人会不会和金儿有点什么关系,不敢再妄言。
两人查的情报后速速返回辽阳,路上朱音还是一如往常找封子吉说话,封子吉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淡。南夏狄看了两人的成果很满意,让二人先休息,还有要事差遣。
休息三天后,南夏狄就叫了朱音去。“将军!”她进得她房间。忽然周围一圈人将她火速拿下。“将军,为何?”。南夏狄不理会,直接将她带去了审讯室,锁在刑架上。
“将军,您做什么?”
“哼,听说你手段狠辣,本将军也不耐!”
而后封子吉才从后面出来,“你挺狡猾的,差点连我都骗过了!沈门主!”他事后琢磨她的话。总觉的有问题,她说只瞧了一眼,就知道马有灵性。虽然疑点不明显,但封子吉办事没有不成功的,何等心细,立刻找南夏狄一起,查了她的来历。查出来她就是那翠柳山庄的沈竹音,满心眼儿都是气!
沈竹音心道这人定是个仇家,“我....跟你有仇?”
“当然!你杀了我们家小姐!”
“你们家小姐谁啊?”
“我们家小姐叫金儿,可能她还有个名号,叫金箫公子!哦,还有,她是南将军的侄女!”
“......”沈竹音是觉得怕什么来什么,怎么枪口就撞得这么准,活命要紧啊,她忙说:“不,我没杀她,她....还活着!”
“什么?”封子吉心脏咚咚直跳,“她在哪儿?”
“你们....能饶我一命么?”
南夏狄瞅她确实狡猾,这种时候还想卖关子,“若她真活着,我可以饶你一命,本将军向来说话算话!”
随后沈竹音交代了从叠溪郁乌那儿找到金儿以及后头将她救下来的事儿。当然她十分夸大了如何真心诚意救了金儿这些细节,比如她杀了叠溪郁乌为金儿报仇,给金儿吃上好的安胎药,从火场救出她这几件“大功劳”。而且她觉得金儿给她吃药丸救她一命,可能之前的痴傻样子是装的,她只道是反被金儿蒙住了。封子吉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但又燃起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