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差事终了

不知不觉两月余,新知州已轻车熟路,公务越发繁忙。马小宝也繁忙,整日沉迷于如何讨自家大人喜欢这等事。不仅差事更加尽心尽力,读书也用功了,习武也勤了,每日能得大人的夸赞便是他最快活的事。

这天州府里又商议大事,议事厅里三十多位凉州重要人物齐聚,几个时辰过去也没个结果。马小宝守在议事厅外寸步不离。中途歇息时,好些人出来透气,顺便成群结队私下讨论。

这时一大胖老头笑呵呵走过来,“马护卫!” 马小宝认得这老头可是凉州最有钱的洪员外,连忙热情道:“洪员外有何吩咐?” “嘿嘿嘿,哪有什么吩咐啊,马护卫,来来。”洪员外拉他到一边,“老夫有事请教马护卫。”

马小宝始料不及,这洪员外刚开始可是不怎么瞧得上秦勉之,今天来议事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不敢怠慢,“小的荣幸,员外爷尽管问。”

洪员外小声道:“你与知州大人形影不离,老夫想跟你打听点你家大人的私事。”

“私事?”马小宝思索片刻好像懂了,“哦,嘿嘿嘿。员外想知道什么?”

“嘿嘿嘿”这洪员外跟他说话倒是一个腔调。他道,“我想知道这知州大人可有家室?可有婚配,身边可有体己人儿?啊?”他两条眉毛上下跳动,用力暗示。

马小宝会意,两人同时又嘿嘿笑起来,“员外可是要为我家大人说亲事?我家大人实实的单身汉一个,体己人儿嘛,却是有一个....”他顿了顿。

洪员外瞪大眼睛,“什么人?”

马小宝嘿嘿一笑,“那就是我啊!”

“嗨!”洪员外拍他肩膀,“你这孩子,差点吓坏老夫。我瞧那就没有,没有就好。”他拉着马小宝凑近他耳朵又嘀咕,“实不相瞒,老夫小女待字闺中,不知如何得知了秦大人的文采事迹,日日翻阅他的诗词,痴迷得紧,告我非他不嫁啊。老夫平日宠爱过甚,奈何不得,惟愿小女嫁得如意郎君,所以打听大人的家室之事。”

马小宝听后笑了,“噢,小的明白啦。”

“嘿嘿嘿,马护卫人小鬼大,这机灵劲儿,讨人喜欢。”洪员外觉得与他说话很投机。

马小宝现在确信自己就是特讨人喜欢,心头美滋滋的。这时主簿出来喊话,让大家回议事厅继续。洪员外给马小宝递了眼色,“今晚来翠微楼,咱们好好合计!”马小宝用力点头。

直到黄昏那议事才结束,一干人等都走了。马小宝跟秦勉之告假,说要去铁匠铺打一把趁手的枪,读书的事休一天。秦勉之也异常疲惫,所以答应了。不过秦勉之没有歇着,棘手的问题还盘绕在他脑子里,回来也一直在书房。不知过了多久,天已黑,外面下起大雨。他出门看看院子那头,“那孩子还没回来啊”,记得马小宝不喜欢淋雨,准是没带伞回不来,随后找来两把伞出府去了。

马小宝是雨停了才回来的,见秦勉之的房间已经熄灯,颇为惊讶,想这大人难得早睡。他回到自己房间,摸黑点了灯,“呀!”忽然吓得退了好几步。

“大人,你怎么在?也不点灯....”他发现秦勉之正坐在屋中间。

秦勉之铁青着脸,“去哪儿了?”

马小宝这回是真害怕,“铁匠铺....噢,回来时下雨了,在....在翠微楼躲了一会。”

“胡说!你压根没去铁匠铺!”

“啊,我....”马小宝心想又露馅了,不知如何应付。随后只有老实招了,“大人,我去见洪员外了,那,那是为了,为了帮您说门好亲事。”他随后才拿出一幅画卷,拆开,“您看,这是那洪小姐画像,特,特别美。洪小姐琴棋书画都会,且非常仰慕您的才华,跟您很般配,决计是最适合您的妻子,更要紧的是,洪家的势力可为您所用,助您完成宏愿....”他平时都用“你”称呼,此时害怕用了“您”。

“放肆!”秦勉之站起来,一把夺了那画像扔得老远,“是我太宠你了吗?你近来越发不可一世,一个小小的护卫,也敢擅自操心本府的大事,目无纲纪,里通商贾,干预政事!”他越说越大声,眼里闪烁火光。

马小宝从未见他这么凶,没想这事竟影响那么大,怎么会牵连政事了呢,但是见他如此生气,连忙跪下,”大人,我错了,我不懂事。但我是为了您好....”他不敢再说下去。

秦勉之又颓然坐下,“为我好?你瞒了我多少事啊,桩桩件件,都是为我好?比如你压根不叫马小宝,比如你也不是山里的猎人,比如你这古里古怪的扮相,比如你本来就识字,那韩山老家来的信可不是你捏造的吗,你还隔三岔五偷我的诗文....”

马小宝顿时泄气,原来他其实都知道了,委屈巴巴道:“我偷你的诗文都拿去送给洪小姐了,好让她....让她仰慕你....”

秦勉之气得又站起来,“你当真谋划得好大一盘棋啊!”他完全感觉到了,这孩子就是处心积虑冲他来的。

“对不起,大人。”马小宝过去抱住他小腿,又改口,“老师....”

“老师?你,呵呵,你都不以真面目示我,我又如何敢当你的大人,你的老师?”他退开不与他挨着。

马小宝为难至极,忽然跪着到柜子前,拉出抽屉。只见他抹了什么到脸上,然后用布擦拭,一张白皙的脸展露。她撕掉了两条粗眉毛,又从嘴里掏出一个什么半圆的东西,腮帮子瞬间就小了一圈,最后她在鬓角边用力扯下蓬乱的大发套,轻柔的长发滑出来。

“大人,我就是这样的。真面目就这样的。”她望着秦勉之,似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若是真面目示他,那他便不会生气了吧。

秦勉之看着她一点点变成了这如花的女子模样,连声音都变得细腻无比。他甚是震惊,许久无言,除了一双灵动目光之外,再不能将她和护卫马小宝联系起来了。“你,为何如此?”想她必是有什么大目的而来的。

她欲开口,却又止住,后低声道:“我不能说。”

“不能说....”秦勉之想,如果她说出真相,并不是什么歹事,那就原谅她。可她不愿意说,他不知要将这楚楚少女做怎样的打算。总不能将她关押审问,难道又能若无其事继续留着她么。最后他一息长叹,背过身去,冷冷道:“我怎能留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在身边,你且走吧,我不再需要你护卫!现在,马上,即刻,走!”

“大人,别赶我走,别!以后我再也不骗了,什么也不骗了,什么坏事也不做了。我想跟着您,保护您,我想您教我读书....”她祈求。

他只震震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现在,马上,即刻,走!”

她颓然心凉,袒露真容也没换取到他的原谅,他不肯再回头看她,她蹲坐许久,深感已无地自处,“现在,马上,即刻,走”这几个字眼更是扎进她心里。

秦勉之听着她收拾东西,听着她开门,听着她关门。而后才回头,环顾小屋,她用过的弓箭还挂在墙上,那个已经发黄的小竹斗笠放在墙角,那个桃木面具挂在床头,还有她抄过的书纸叠在桌子上。待万籁俱寂,他缓缓走出去,漫天繁星扑面而来,好似将天地都沉入夜河。些许哀伤浮出心头,想来这一河星辰却不及她灿烂。无尽追悔涌上心头,他立刻跑出院子,开门望去,唯有空荡荡的长街而已。“小宝....”他默默喊了一声。

雨后的夜晚更添凉意,也配得“凉州”其名。她胡乱徘徊,心头难过,却想不通为何难过。这明明只是她的一个差事。这差事就是保护他安全上任,从他出了京都卫开始,就一路保护他,打探凶手,杀光每个要害他的人,包括那些不忠的随从。现在他的确已经不需要她保护了,他的危险来自敌对势力,她处心积虑牵线搭桥帮他筹谋美满姻缘,帮他把敌对势力拉到了他这边,他不会再有危险,只有一路坦途。

她的差事结束了,时机恰到好处,她原本也准备走了,现在只需回去领酬金。可是她好难过,她不再讨他喜欢了,他不再需要她了。她有想过再不做什么差事了,永远做他的护卫,或许像一家人。“算了,我是什么人呢,是个骗子!是偷鸡摸狗之辈罢!”许久她也想通了,她不再是知州大人的护卫“马小宝”,既然不讨他喜欢,那他反对她偷鸡摸狗的事又继续做得,于是心安理得偷了一匹马,星夜奔出凉州卫。

山河已秋,晨雾微凉,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四天四夜,她已是灰头土脸。街口草棚一白发老头儿正往炉里添柴,“馄饨,燕皮儿馄饨咯!”

“老头儿,一碗馄饨,不要汤!”她翻下马背。“好嘞!客官稍等。”老头揭开锅,撒入一把馄饨,半点水花也没有。不一会,一碗干馏馄饨端过来。她揉揉眼,抽筷子挑着馄饨吃起来。老头儿见她狼吞虎咽,嘿嘿一笑,打了一碗汤过来在旁边坐下,“不骗你,这汤真好喝。”

她没有理睬,老头儿掏出一布袋推到她面前。她单手掂量后大惊,“又这么点?你可知我如何出生入死啊?”老头儿笑,“不少啦。你还欠我那么多钱,得先扣了债不是?”见她愁得馄饨都不吃了,又掏出一个薄布囊,“去趟武当。”

金儿取出里面纸签看,直皱眉,“又是麻烦事,给我些轻松的不行么,我累了。” 老头儿又嘿嘿一笑,“这就轻松得不得了啊,钱还多,专门留给你的肥差。”

“你放屁!”她啪的放下筷子,“你倒是有点长劲啊,就指着我们几头驴拉磨。你看看人家万奇门,三十二庄,七十二行,一百一十衙,买卖遍布天下,再看看你,卖馄饨....还这么难吃!为何老是放这许多胡椒!”

“唉哟,小孩子家,就是这般火性!”老头儿也不跟她急,“我买卖也很大。再说了,咱追求的不是多,是精!那押送萝卜白菜的活儿咱不稀罕!” “唉,别吹了!”她求他闭嘴,随后又小声,“老头儿,那凉州的差事是什么人委托的?”

老头儿脸色忽变,寒光乍起,“小五!别忘了规矩,拿钱办事,不问缘由!”

见他这阵仗,她转身就走。老头儿急得大喊,“客官,还没给钱呢。”她从腰间掏出一块碎银,头也不回地扔到他面前的汤碗里,亦无半点水花。

“嘿嘿。”,老头儿捡出银子嘬了两口,“汤味就是不错嘛!”他看着那孩子背影消失,一个和他一般大年纪的白发老叟挑着两个篓子进入视线,那两篓子满满的菊花,一篓白色,一篓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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