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将信辈分最高,最好面子,何曾被人当众怒斥过,他眼眶微微睁大,怒视楚寒今。 为了让他听得更清楚,楚寒今重复:“我叫你闭嘴。” 行将信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胸口重毙,白色眼球几乎瞪出,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直以来,倘若不是你们荣枯道贪得无厌,不知收手,六宗何至于落得互相提防,内部倾轧?我师兄也不会心中积怨,误入歧途。”楚寒今拂袖转身,“你为老不尊,只知争强好胜,自私自利,已经不值得我尊敬,赶快闭上嘴别惹人发笑了。” “你……你……你说我惹人发笑……你……” 行将信脸涨的通红,确信楚寒今是在怒骂自己,愣了好半晌,看向负阴君,像是希望负阴君帮他说两句。 此时他左臂断裂,披头散发,看着十分可怜,可负阴君神色冷漠,连看都不屑于看他一眼。 楚寒今心口忍耐的怒火消解了一些,手又要探向金笼,但负阴摆明了要与他对抗,长弓挡过,抵住了他的手腕。楚寒今此时再也不想解释,运气振袖,将他重重逼得后退四五步,“让开!!!” 呵斥后,抬手合上了金笼。 负阴君:“你——” 可他的半截话卡住了。 金笼散发出浅淡的光线,缓慢收敛了色泽,纠缠的白色藤条不再张牙舞爪,而是缓慢地收拢,像两朵开放的花又合为花苞。 越临抱手,斜他:“人死了吗?” 没死。 负阴君接住了跪地不起的抱阳君,拂去他脸侧的头发,半抬起头。 越临目光沉静:“你们当中,可曾有一人亲眼看见他犯杀,作孽,行凶?没有。你们只是道听途说,只是妄加猜测,竟然众口铄金,臆测他为幕后真凶。你们就是不信他。” 越临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跟上楚寒今的脚步,朝着浓雾的另一端快步行了过去。第82章 82 另一头的慕敛春、流明一行人也追逐黑影到了迷雾尽头。 不过他们被一座高山挡住了去路,而山坡中开着一个洞口,周围没有别的去路,很显然,追的人逃进了山洞中。 慕敛春问:“我们要进去吗?” 沉吟了片刻,一人站了出来,白袍广袖,面容白净,乃是流离道君主雪刀。他性格较为稳重,声音也平和:“我们修士对战时,向来避免被人引入狭窄的洞穴,以防遭受伏击,在下认为不应该进去,而是想办法把他逼出来。” 慕敛春赞成:“此言有理。” 莫法道宗主流明性格傲慢急躁,似乎有异议,但也没说什么:“好,那你们有什么计策?” 雪刀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瓶,说:“这是在下近日炼制的丹药,总共只得到三粒,用水发散后腾出的烟雾无色无味,但有剧毒,顺风而散,遇到死气方不会继续流动。把这丹药丢到洞穴里,这魔孽就算不死,也会逃出洞口。” 流离道正是以擅长炼制丹药、仙药毒物冠绝六宗,听到这句话,众人赞成:“那便如此,先试试。” 雪刀倒出了药丸,提醒大家后退,水发散丹药后倒入洞穴,并使石头堵住了入口:“诸位稍等片刻。” 众人在洞口伫立,放慢了呼吸。时辰是一刻钟,雪刀在落叶中坐下,脊背挺得极为板正,单手按着一脉弦。弦细如丝线,从洞口的缝隙探入,呈现出透明的银光色,尽头感知到毒气的头部变为黑色,绷紧了,被风吹着纹丝不动。 时间逐渐过去,眼看一刻钟要过,可雪刀依然稳如泰山。流明有些沉不住气了:“人还没死吗?” 雪刀睁眼,“咦”了一声。 流明:“咦什么咦?” 雪刀:“诸位都知道,我这一脉灵弦可以感知洞穴内的风气流向,甚至活人的气息。可我感知了这片刻,活气仍然在,毒气也始终流动,一直没能盈满整座洞穴。” 流明道:“那这说明什么?” 雪刀道:“说明这山洞,应该不止这一个洞口。那魔孽也……” 流明顿时恼怒了:“等了你半个时辰,你告诉我洞穴还有别的出口,毒药没有用!这段时间魔头早就跑远了。你们流离道除了捣鼓些乱七八糟的丹药,还有什么用?” 雪刀脸色一尬,怔怔地站了起身,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慕敛春忙道:“流明,你也太颐指气使了。雪刀的丹药倘若用在寻常修士,平地便能毒死,可这洞穴内的魔头诡计多端,所以症结不在丹药,而在这魔头,你何必出口就挑刺!” 流明背过手,腰间剑阵与玉佩叩击发出脆响,身姿傲然,语气颇为不耐烦:“我实在懒得等了,你们不敢进去,那就我末法道的人进去。” 说完,他单手一举,掌中瞬间多出了一把长剑,掷向洞穴入口,石头轰然爆裂,灰尘和泥土四下飞溅,骤然形成了一条宽阔平坦的路。末法道兵刃锋利,单单召剑也能把山头削平。 流明自负,众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看他进去,慕敛春只好会意雪刀:“总不能让流明尊一人犯险吧,我们也进去。” 雪刀颔首,惭愧道:“实在抱歉。” 慕敛春爽快笑道:“雪刀说得哪里的话,流离道注重丹药医学,本就不是胡乱蛮干的宗派,当年恨碧之战如果没有你们做后勤,死的修士恐怕不计其数。” 正如所言,流离道擅习的道术较为文弱,不像其他宗门强权,因此话语权很少。听到慕敛春如此暖心的话,雪刀对他好感倍增,笑着说:“多谢慕宗主帮忙说话,实在是太窘迫了。” 慕敛春再笑了笑:“现在六宗遭遇大难,还仰赖诸位勠力同心,携手并进,就不说这些客气话。” 雪刀拱了拱手,走入洞穴中。 洞穴中漆黑潮湿,粗略一探,并不狭窄逼仄,进深反倒十分宽敞,只不过越这样越能引起警惕。慕敛春说:“大家小心啊,洞内可供那魔头藏身的地方太多,如果被暗算就不好了。” 雪刀点头,流明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他们走了一段距离,眼前出现了一条分岔,分别通向道路的两侧。雪刀恍然:“原来分岔在这里。”他思索着说,“这山洞像是人为凿挖的,看土壤成色也新,很有可能初设完陷阱,大家一定要小心。” 他说完,流明哼了一声,还为刚才的事生气。 不过雪刀神色倒没什么变化了。他们当年在荣枯道避难所时便是同年,一间学堂里的同学,流明脾气向来骄纵自负,而雪刀较为温和,从幼年嘲到青年,怎么都能习惯。 慕敛春沿着洞口试了试深浅,道:“既然有两条洞,而我们又不能再分开,不如先出去,等行宗主和阴阳二君到了之后再做商议,诸位认为如何?” 他这句话正好戳了流明的爆点,流明顿时嗤了一声:“就是因为你们这么窝囊,行将信那个老东西才敢一手遮天,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慕敛春顿时皱眉:“……你。” 雪刀神色紧张,看了看慕敛春,再看看流明。 慕敛春反笑了,说:“流明,你觉得以你的本事能斗得过那魔头?” 雪刀冷汗一下出来了,这句话可真激到了流明的痛处,怪不得当年在学堂慕敛春便经常跟流明打架。那时流明是末法道指定的少宗主,狂傲自矜,不可一世,同班的楚寒今亦是远山道暗定的少宗主,身份异常尊崇。可学堂顶尖的人只能有一个,矜骄的流明便总来冒犯楚寒今。身为楚寒今的师兄,慕敛春肩负着守卫楚寒今的职责,时常和他对骂着对骂着便打了起来,致使学堂被火决烧过,被水淹过,还被雷劈过。 眼看两人又要吵架,雪刀劝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二位……” “斗不斗得过,还要见了面才见分晓。”流明懒得多说,“你们既然害怕就别来了,我一人走左道,你们都走右道。” 雪刀忙道:“不行——” 可流明听也不听,带着他的人踏入洞穴内。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雪刀说:“流明又生气了。” 慕敛春:“哼。” 雪刀只能劝道:“流明也有他的考量,此次剿灭楚寒今和越临是一件挣得头脸的大事,本来分了任务,行宗主和阴阳二君擒楚寒今、我们擒越临。可我们看见一条路口就停下来等他们帮助,不又让行宗主看笑话?” 慕敛春叹气:“你们是不知道那魔头的本事。” 雪刀神色坚定了些:“大不了就是一死,他俩如果真的为祸人间,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人拿住。我去找流明吧,他嘴硬而已,我和他走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慕敛春点了点头:“对,敌人危险,我们更要万分小心。” 雪刀准备走入洞前,慕敛春突然叫住他,神色犹豫:“对了,雪刀,你方才用的那枚丹毒能送我一枚吗?一会儿若得知他在右边洞内,我好用毒收他。” 雪刀顿了顿:“这……这毒性巨大,恐怕……” 他思索半晌,还是取出了一枚,放到慕敛春掌心:“慕宗主使用时记得一定封闭空间,此药无色无味,等感知到时,毒性已在体内发作了。” 慕敛春郑重地接过:“我会小心的。” 雪刀点了点头,便匆匆转向流明走进的洞穴,白袍翩跹,顷刻被黑色吞没。 慕敛春看他离开的背影,再垂眸看掌中的药丸,眼底情绪安静,片刻,将药丹收入了袖中。 - 流明踩在碎石上,洞穴内像年岁侵蚀出的溶洞,进深宽敞,潮湿的内壁偶尔滑下几滴潮湿的水,整座洞穴内寒气逼人。 他走了没多久,听到背后的呼声:“流明,慢行。” 流明回头,看见一身宝蓝色的长袍,正急匆匆朝他走来。慕敛春唤他:“你走的真急。” 流明哼了声:“你来干什么?” 慕敛春道:“虽然刚才和你交谈不欢,但六宗现在需要团结一致,所以我过来跟你同行,互相照顾。” 流明哼了一声,看他:“你随行的侍从呢?” “哦,”慕敛春眼睛明亮,笑着说,“我走得太急,他们暂时还未赶来。” 看来他真是急着来帮自己的忙。流明性格再高傲,此时也无复多言,转身睥睨他:“那走吧。” 慕敛春嗯了一声,站在他身侧。他俩沿着洞壁往前,却没想到越往前走,道路越逼仄。有些深渊可数百丈,回荡着空荡荡的冷风,然而路途只用一根细石连接,瞧着十分险峻。 待走过这里之后,遇到一处积水的寒潭,响起滴答滴答的水声,石壁间流淌着冰冷的山泉水,石缝内亦是破碎不堪。 “此处洞穴高邈,石头缝隙深,倘若那个魔头藏身于此,不仔细搜查很有可能错过。”流明说完这番话,侧头,见慕敛春半弯腰蹲在寒潭处,手浸在凉水中,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流明蹙眉:“你干什么?” 慕敛春哦了声:“刚才扶着石壁,弄脏了手,想清洗干净。” 流明摇了摇头,对他举止相当的不耐烦。 慕敛春清洗了手,慢悠悠说:“那我去上面的石壁看看是否窝藏,流明你搜搜底下吧。” 流明:“速去速回。” 慕敛春便跃起身,站到了高处的石台,一转身,宝蓝色长袍消失不见。 流明依言搜寻附近的石壁内,搜索了一圈后,却不见慕敛春下来,“嗯?”了一声:“还没搜完吗!” 没有回应。 流明不耐烦地啧了声,喊:“慕敛春!” 声音在洞壁内回响,层层激荡,宛如石子儿落入水波中。流明此声颇大,切运了真气,一声吼完,流明胸口突然泛起一阵模糊的沉痛感,仿佛被烟熏火烤着。 “什么?” 流明怔了一怔,再运气,毒性便在体内狂窜不止,俨然是剧毒。他忙用手指封住穴位以免毒气再流动,同时屏住气息喊:“不要呼吸!” “呃!” “啊!” 但身旁的随从惨叫后,纷纷跪倒在地,纷乱之间,脸上尽浮现出青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