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踏进荒原,那就彻底是狼骑们的天下。
他们绝对能回到大京城,以图日后东山再起。
而有茫茫荒原在中间阻隔。
想来镇北军,也不至于为了他们这区区几万人,劳师远征,非得杀光他们才甘心!
白行天没有回答他,反而兴致勃勃看着留下来的十来名亲卫。
“你们,为何跟着我打仗?”
他的目光,看向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狼骑。
年青人见着自家偶像亲自问自己,激动的说话都有些结巴。
“我的命,是亲卫营自狼嘴里抢下来的!
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家,后来,亲卫营就是我的家!”
说到这里,他摸摸脑袋,憨笑一声。
“我人笨,离了家,就怕再也回不来哩!”
白行天愣了愣,心底叹息出声,却没有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他又看向下一个满脸丑陋疤痕的中年汉子。
汉子明显是个老兵油子,这当口还先笑嘻嘻的,自腰间掏出个皮囊,灌了几口劣质米酒。
然后他抬头看向南边,眼神迷蒙的呢喃。
“我阿弟比我高大、比我有力气、比我有志向,可是他死在了黑水河边!”
说完,他又继续灌酒,再没多说一个字。
“我阿爹死在夏人手中,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我想去大夏南方,替我活活饿死在白灾季的阿娘看看。
那里是不是四季如春?
是不是撒颗种子,就有吃不完的粮食?
我娘说,那就是天上人住的地方!”
“我想要讨个温柔如水一般的夏女做婆娘,让她给我生好多好多的小崽子,然后再去抢更多的夏女回来!”
……
可能已经预料到,自己这一行人,今天十之八九会死在黑水城里。
亲卫们说话,比平日少了几分顾忌,纷纷将自己最心底的愿望说了出来。
白行天认真倾听着,一一点头回应。
直到狼骑们说完后,他才脸色肃然,郑重其事的给亲卫们,行了个大礼。
沉声道:“是我白狼族、是我白行天对不住诸位勇士!”
然后他又把目光看向,最初的年青狼骑。
“这里白十三入狼骑应是时间最短的,也差不多握了五年的刀枪,你们都是真正的好汉子!”
亲卫们纷纷沉默,大家都知道,既然选择留在黑水城,那肯定是凶多吉少。
哪怕心性再豁达,可明知死亡就在眼前,众人这时也有些失神。
白行天终于把目光,看向旁边的白忠天。
“忠天,你来了多少年呢?”
白忠天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和颜悦色的白行天。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涌起了一阵不详感觉,闷声答道:“我也不记得了!”
白行天一愣,遂即哈哈大笑。
笑声在城中各处响起的厮杀、怒吼声之中,格外刺耳。
好半响后,他才感慨道:“当真是可惜呢!”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白行天突然脊背一挺,斗志好像在一刻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他厉声喝道:“诸位勇士,可还愿随某,再冲这最后一阵么?”
能够留下的亲卫,自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纷纷高声喝诺。
白忠天这下是真急了,就连尊卑一时都顾不上了。
他一把拉住白行天衣袖。
“大人,何必如此?何苦如此?
夏人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
白行天大踏步往前走。
可是白忠天却始终不肯松开手,被他拖得身形踉跄,差一点摔倒在地。
白行天转过头来,眼神再没有刚才的激采飞扬。
他语气木讷的呢喃出声。
“莹莹、莹莹没了!”
白忠天一愣,手就松开了。
白行天一声唿哨,一匹高大神骏的白狼,闻声飞奔而至。
他一跃而上,白狼自城墙上一跳而下,落在城门前。
那十余位亲卫纷纷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狂吼出声,紧跟跃下。
白行天大喝出声。
“忠天,你来不来?”
白忠天下意识的应了声。
“来!”
脑海里不沉封了多少年的记忆,重新翻滚出来。
那是多少年前来着,也如眼前这一幕一样。
英姿勃发的白行天,高踞白狼之上,冲着前方众多沙盗厉吼出声。
“有没有人来?”
而下方那群瘦弱的奴隶中,只有一个最矮小干瘦的奴隶大吼应答。
“来!”
白忠天打了个激灵,看着笔直冲向镇北军森严阵列的十余人,突然洒脱一笑。
“既然人都死完了,留下我一个人作甚?不如同去!”
他陡然暴喝:“来!”
跑在最前方的白行天闻声,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猖獗、落暮……
杨破蛮站在高高的望台上,看着那宛如自杀一般的十余名狼骑,不禁长叹出声。
他知道,白狼族的时代结束了!
白行天也算得上是白狼族之中,唯一值得自己尊敬的对手。
那便给这些勇士一个体面的死法吧!
“弩备!”
杨破蛮大声下令。
片刻后,眼见着白行天一行,急速接近已方军阵。
杨破蛮大手,高高扬起来,然后重重的挥下……
是役,白狼族第一高手白行天,于黑水城外阵斩百零七骑军士,死于八牛劲弩之下!
从者十六骑,无一退缩、无一生还……
时间已至深夜,这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黑水城除了投降的狼骑,再没有一个活着的敌人。
到处都有还未燃尽的火堆,映衬得上方漆黑的夜空,一片通红。
杨念与大力正互相给对方上药。
在这种战场上,煞气笼罩四野,神念不能出、法术威力也大减,修士也得操刀子捅。
想要不受伤,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一边使劲在对方伤口上拍打,一边痛得吡牙咧嘴,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一名军士脸色古怪的急匆匆跑过来,朝杨念大声叫道。
“少将军,将军让你立即、赶快、麻溜的滚过去!”
杨念顿时一脸苦色,长叹出声。
该来的,还是会来!
不信抬头看,这苍天又饶过谁?
他狠狠踢了一脚正在暗自偷笑的大力,然后昂首挺胸,脸上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模样,跟在那名军士身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