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元清一见他沉迷于幻景之中,双手利爪冒出寒光,猛得扬起,直刺胸腹,眼看着就要将其开膛破肚。
利爪却蓦地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
他青黄瞳孔中闪过迷茫之色,竟然没有刺下去。
就在此时,侵入杨念识海的幻像却是刺激了体内的先天木行之气,一向将识海视为自己地盘的青气,瞬间犹如冬眠被惊醒了蛇一般,张牙舞爪的就扑了上去。
呼吸间就将那些幻景一扫而空,甚至一丝青气弥漫到了两念刀之上。
刹那间,长刀犹如神助般,秋风扫落叶一般,摧枯拉朽的将前面青黄气机尽数斩开,落在了那内丹之上。
轰得巨响传来,内丹被击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缝隙,电光般缩回黄元清体内。
遭此重击,黄元清脸色瞬间变得犹如白纸,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可他神情却是没有半分惊慌之色,见着那黑色刀芒映入眼帘,竟然缓缓将眼睛闭了起来。
下一瞬间,额头上便传来了阵阵刺痛,寒意彻入骨髓,可是等了半响,却再没有了下文。
黄元清疑惑得睁开了眼睛,看向前方,只见杨念看着离自己胸前近在咫尺的利爪,握刀的手松了又紧,如是几回。
终于,他猛得将长刀唰得收回了鞘中,脸上露出苦笑,开口道:“多谢老大人手下留情!可今日……”
虽知以自己体内青气特性,即便受了那一爪,也肯定是死不了的,可是眼前的老人却是不知道呀!
自己却是不得不承了这份情,这一刀是怎么也劈不下去呢!
黄元清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擦拭掉嘴角血丝,呵呵笑道:“人活百岁都能一眼知因果,看透世事,何况老夫这个千年老妖怪,你不用放在心上,
刚才只是老夫下意识得便觉得,即使将你小子开了膛,只怕也是杀不死你这个怪胎的!索性就不费那力气啦!”
杨念不理他的自辩之语,只是在那摇头不语。
黄元清沉吟半响,又接着道:“既然你不愿下手,那便容老夫片刻,自当于你,于你那阿爷!”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眼前面屋舍连绵、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白玉京片刻,嘴中呢喃道:“于这白玉京,于大夏,总归要有个交待!”
他蹒跚着走到马车旁,掀起帘子,下意识得唤了声:“娘亲……”
可接下来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又遂即便戛然而止。
他突然想到,若是让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事份,知道跟前尽孝了几十年的儿子,却是个假的,还是杀害自己亲生儿子的仇人。
她又该如何自处?
看着熟睡的老人,想到那可怕的后果,他那张在两念刀锋芒下都面不改色的脸庞,不由得剧烈扭曲起来。
说起来,他从没有觉得亏欠大夏多少,妖庭、大夏本就是生死大敌,哪怕他这头妖物,对大夏施了再多手段,那也是理所当然!
可他唯一亏欠的便是这个老人。
当年为了有个合适身份顺利融入大夏朝堂,真正的黄元清自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便连他那些亲近家人,也在很短的时间里,相继发生意外。
唯有这个瞎眼老夫人,才让他生了一丝侧隐之心,留了下来,
可他算尽了机关、人心,却唯独没有算到自己。
怎么也没想到,素来自称天生地养的妖精,竟然会被一凡俗老妇感动,会被那深夜留下的一点烛火感动,会被那双骨瘦如柴的双手轻抚感动,会为那一声声“儿啊!”生出孺沫之情……
黄元清青黄色的瞳孔里泛出水雾,他赶紧将帘子放了下来,不自然得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说,老夫这辈子对大夏是功是过?”
杨念沉默了,说他有功,他却是凳闻鼓之变背后阴谋的最大推手。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的计划确实成功了,更是魅影楼暗中的操纵者,用那破阶丹害了多少大夏武者。
说他有过吧,崇文帝这么多年,就全靠他这个表糊匠装扮,才勉强维护着煌煌大夏的威名。
主持朝政三十年,不结党、不营私,一心为公、爱民如子,自己唯一的宅院都能拿出来让贫苦者安身。
难道这世上生灵当真都是有两面的么?
见他沉思,黄元清却爽朗的笑了。
他朝着杨念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旁边去,才眯着眼道:“能让你这小子想这么久,都没个答案,那就是最好的答案呢!有时候,我也在问自己,若是重来一次,我还会来这白玉京吗?”
杨念没有一点顾忌的在他身旁坐下。
两人此时,根本就不像刚刚还打得你死我活的生死大敌,倒像是爷孙俩个,忙了一天的活计,疲惫不堪,昏黄的日头下,坐在自家院子葡萄架下闲谈着明日天色、邻里长短。
杨念迟疑了下,感慨道:“那你还会来吗?”
“不会!再也不会啦!”
“这人间虽好,可下辈子再也不来啰!”
黄元清斩钉截铁的喝道,仿佛不是在让他相信,而更像是在让自己相信。
杨念哑然失笑,却是懒得与他争辩,老人对这个问题,显得很是在意。
见他一副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的表情,有些恼羞成怒的斥道:“还来干什么?谁知道你们夏人之间,那么多的牵牵绕绕,弄得老头子现在想走都不安心!”
杨念脸上笑意一下子收殓起来。
黄元清却是视若未见,呢喃道:“我是妖呀!是黄鼬一族不世出的天才,是唯一突破了妖王境的黄鼬呀!
本该叱咤风云、扬名天下,成为大夏眼中钉、肉中刺,可却被一份凡俗感情牵挂耗尽了心神,被一座城绊住了一生,甚至,连命都留在这座城!
你说,可笑吗?”
没有想过他回答,黄元清看着迟暮的夕阳落下最后一丝余晖,脸上闪过留恋、不舍,最后全数化作坦然。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呆呆望着天空。
此时,天色渐暗,夜色正式统治大地。
杨念的面容在昏暗中,隐约有些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他此时,绝没有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