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井达夫口中的“山鲸”,不是指生活在南美洲、飘在安第斯山脉里的那种传说生物,他是曰本人,“山鲸”是曰本人对野猪比较委婉的说法。
清见琉璃对这一点倒清楚,因为她妈妈有时也会管猪肉叫“山鲸肉”,大概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曰本断断续续有过很多次“食肉禁令”,各种规定乱七八糟,比如吃羊、兔肉的人要禁足五天,吃猪、羊肉的人必须反省两个月,吃狗肉严重违法,要被吊起来打,吃牛肉更是罪大恶极,只有贵族才能勉强解下馋。
嗯,那时牛肉是种中药,贵族吃牛肉是在治病,是曰本古代版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就是因为这倒霉的“食肉禁令”,曰本当时家猪都被迫绝种了,猎户侥幸打死野猪也不好卖,就给野猪肉起了个别名叫“山鲸肉”,支起摊儿来卖,别人问起来就说是山里的鲸鱼,买的人也就能放心吃了。
山里的鱼嘛,当然可以吃,又没说不准吃鱼。
当然,“山鲸”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是指野猪是山里的王者,就像鲸鱼是海里的王者一样。
野猪其实很猛的,发狂了有时比熊都猛,横冲直撞,獠牙锋利,擦着就是伤,捅着就是亡,还装备有天然盔甲,刀枪不入,生命力更是非常之顽强,拖拉着肠子还能跑一天,轻易弄不死。也就是人类开发出了火器,没火器,就不是人追野猪了,野猪能追着一群人跑。就是有猎枪在手,一个人最好也别去惹它,那绝对是山林里排名前列的危险猎物,出意外的可能性极高,送了命都不稀奇。
曰本很多地方,都默认野猪是当地“山神”的,毕竟古时候你想用竹箭竹矛弄死野猪,难度真的很高,野猪又不看重固定领地,经常溜达着就出了深山,跑进人类田地大吃大喝搞破坏,依曰本人的性格,当然要供起求它别闹,连直呼其名都不敢,要叫尊称“山鲸大人”。
清见琉璃知道“山鲸”的意思,也清楚七原武是在试探内井达夫,对这些不关心,出了门就好奇问道:“你刚才说那个什么《冲之岛四支卷》突然出现在平良野能说得通,这是什么意思?”
七原武正在反复看《冲之岛四支卷》的照片,随口道:“他不是说了嘛,因为江户开城才会流落到这里。”
“详细说说嘛。”清见琉璃知道“江户开城”是什么意思,文科她不怎么走神,但才读到高一,学习得不够全面,再多就想不到了,很好奇。
七原武心不在焉地解释道:“倒幕运动尾声,德川幕府不战而降,江户和平开城,没流血没发生守城战,但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投降,部分人以‘德川脱藩团’的名义流亡到北海道建立了虾夷共和国。
这些人不是空着手就跑来建国,他们或是募集,或是偷拿,或是明抢,从江户卷走了不少财物,原本由德川幕府收藏的《冲之岛四支卷》大概就是在那时失踪的,但那阵子江户很乱,经常发生人为纵火或失火,导致后来所有人都搞不清《冲之岛四支卷》是被烧了还是被偷了还是被卷走了。
所以现在这四幅画出现在平良野能说得通,十有八九是那时就到了北海道,遗落到民间,或是干脆被某个逃亡北海道的家伙私藏了,也算另类意义上的传承有序。”
清见琉璃听懂了,望着宣传页上的照片感叹道:“原来是这样啊,没想到简单几幅画,还有这样的传奇故事,那这就不是赝品了?”
七原武轻轻点头:“至少我没看出什么问题,从历史角度看,能被捡漏也说得过去。”
清见琉璃好奇心得到满足,从内到外都觉得很爽,又有些羡慕地说道:“那这四個破烂卷轴,不是,这四张名画,就是两亿円了?”
两亿円啊,这可是一笔巨款啊,换成五百円硬币,她都想象不出该是多大一堆。要是她有这两亿円,第一件事就是把七原武吊起来打,打完给他钱,给完钱再吊起来打,出完恶气后再给他钱,让他当助手给她洗碗擦鞋煮饭吃。
七原武也有点流口水,恨不能穿越时空先去把这漏捡了,遗憾道:“不止两亿円,当时猴子已经死了,一濑范不再怕杀头,虽然还是定居在冲之岛,但已经和旧友又有了来往,好几个人拜访他时,他很得意地展示过这几幅画,在那几个人留下的手札笔记中都有提到过,有的看到的是草稿,有的看到其中一两幅,有的看到了完成品,算算时间……”
他简单回忆了一下,综合了一下那几个人的笔记内容,“他是在庆长九年、十年花了两年时间来完成创作,而他就死在庆长十年底的雪天,那《冲之岛四支卷》就是他最后的作品,收藏价值更高,要是只卖两亿円,哪怕更多一些我也会入手,这价格相当于白捡。
要是正常拍卖的话,卖出三亿以上很轻松,预热够好,现场气氛够热烈,吸引到有兴趣金主够多的话,卖到四亿円以上都是有可能,这种存量极少、不存在贬值可能,又可以稳定增值的艺术品,保险公司会非常喜欢,溢价拿到手都不介意,更何况他们本身就很喜欢推高这类艺术品的价格。”
四亿円啊……
清见琉璃忍不住更加悠然神往,要是她有四亿円,依七原武的贪财性格,她都能让他以后倒立走路了吧?不会没事就欺负她,肯定会24小时给笑脸,天天供着她吧?
她正在想象七原武像舔狗一样跟在她身边的样子,旁边传来轻轻鼓掌声,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大叔在那里赞叹道:“这位就是七原同学吧,没想到对艺术品行业也有这么深入的了解,难怪可以成为警署的特邀顾问。”
中野惠理和清见琉璃马上望了过去,清见琉璃小心问道:“您是……”
中年大叔笑得很开朗,“鄙人就是平馆一男,刚才内井馆长让我等候几位过来,协助警方调查。”
他这人很有曰本服务业特有的那种表面热情,这是特意站到走廊来等,刚巧听到了七原武的话,而清见琉璃和中野惠理连忙道谢,客气的说了几句“打扰了”。
平馆一男也说着客套话就把他们请进了一间办公室,给他们上了茶,而清见琉璃好奇的续上了刚才的话题,问道:“真的能拍卖出四亿円吗?”
平馆一男矜持笑道:“我们会努力的,让艺术瑰宝体现出它本该有的价值和地位是我们的工作,但拍卖结果现在还说不好,只能说有很大希望。”
混蛋,四个破烂卷轴还真能卖到四亿円啊,清见琉璃决定回家就去翻翻自家仓库,她隐约记得自己家里好像也有一些破烂卷轴,要是里面也有几百年前的名画就发了。
但她还没忘了案子,还抱有这是赝品的最后希望,又试探道:“公展期间,有专家鉴定过吗,有没有有人提出过……”
平馆一男哑然失笑:“馆长都赌上身家和名誉了,这么大的生意我们怎么会轻忽。收取前就反复鉴定过了,从颜料到纸张到绘画风格都进行过分析,三位鉴定师都没有提出质疑,特别是我们不只收取了这四幅作品,那户人家手头还有不少德川旗本家传承下来的老旧物件,我们也一并收取了,全是真东西。
说起来也有点幸运,内井馆长最初就是看到那户人家在摆摊卖旧货,发现了一把有德川家纹的残破打刀,这才好奇去他家查看,无意中发现了《冲之岛四支卷》,完全没有伪造的可能。”
七原武若有所思,听着这套路有点耳熟,但清见琉璃已经彻底死心了,言归正传问道:“平馆桑,听说松内桑遇害那晚,您和内井馆长在一起?”
“是的,我很奇怪你们为什么总来问这问题。”平馆一男隐晦地抱怨了一句,笑道,“公展刚开始反响就很好,吸引到很多人注意,甚至有人已经在私下询价了,那天闭馆后馆长很高兴,叫我一起去喝一杯庆祝一下,聊聊拍卖会筹备的事情,我也就去了。
我们先去了芝元屋,在那里喝了一杯啤酒和几瓶小烧,然后馆长觉得有些乏,又请我一起去温川屋泡了澡好好按摩放松了一下,小眯了一会儿,出来后他好像有点酒劲上来了,我就把他送回家,但他还想聊,又要内井夫人打电话订外卖,我反正也是一个人住,回去也没事做,就又陪他继续喝继续聊,最后也喝多了,就在他家的客房睡下了。”
七原武笑眯眯插话道:“休息时的时间还记得吗?”
“十点多吧……”平馆一男笑道,“当时我有点醉了,晕晕乎乎的没注意时间,但送他回家时是九点零七分,所以我能保证九点到十点这段时间我一直和他在一起,还喝了很多酒,期间他连洗手间都没去过,跑出去杀人完全是不可能的,你们真的想多了。”
七原武笑问道:“九点零七分?怎么这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平馆一男毫不在意道:“下出租车后,内井馆长有点晕,也怕内井夫人怪他回来的太晚,随口问了我一句几点了,我就看了一眼表,所以有印象。”顿了顿,他把抱怨的话说得更直接了,“内井馆长和松内桑几乎没怎么打过交道,我实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在嫌疑名单里,他根本没理由那样对待松内桑……”
七原武点头沉吟道:“确实,我现在也没想明白他的理由是什么。”
平馆一男愕然,而七原武马上笑道:“我是说如果是他杀害了松内桑的话,我也没想到他有什么理由。”
平馆一男这才释然,又说道:“内井馆长不可能做那样的事,他待人很好。”
七原武微笑道:“能看得出来,他个人修养很不错,那当时内井夫人订外卖,从哪里订的外卖?外卖送来了吗?”
“当然。”平馆一男回忆了一下,笑道,“大约十五六分钟就送来了,是羊丸屋的羊肉料理拼盒,热气腾腾,又鲜又咸,当下酒菜很合适,我吃了不少。”
清见琉璃翻着她的小记事本,很快找到了关于警方简报上提到的羊丸屋,警方前期调查已经去问过了,羊丸屋事发当晚确实在九点一刻左右接到了内井夫人的订餐电话,也确实派人送到了内井家交到了内井夫人手里,再加上平馆一男的证词,已经可以证明内井达夫没有作案时间,人不可能是他杀的。
最关键的是,完全想不到内井达夫有任何作案动机,总不可能他无缘无故就要去杀一个交情泛泛的人吧?
在推理中倒是有可能,但警方要把一名嫌疑人送检,必须提供凶手明确的作案动机、不容质疑的人证或物证,不然检察官第一个不干,不可能送上法庭的。
那一共就两名嫌疑人,第一个假猎人,肯定不是,第二个倒是真猎人,但人家有人证还有佐证,不在场证明完全成立,不可能犯案,难道“猎人推理”破产了,凶手另有其人?
清见琉璃很忧愁,一时望向七原武的目光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