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下人禀报时,傅宣正在书房练字,闻言并没有停下,下人也不敢打扰,只能躬身等着,月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傅宣才停了笔。
“让她来书房见我。”
傅家主院里有一棵繁茂的合欢树,此时正是花期,粉白的花朵如绒扇高高的挂在枝头,万枝香袅红丝拂。傅安歌便站在合欢树的浓荫下静静地等着,她知道,这是一个下马威。
但她并不着急,因为在这方面她已经足够了解傅宣,此刻反而有闲心看看这正盛开的合欢。
自她有记忆起这株合欢树便长在这里,据说是百年前傅家先祖建立傅府的宅院时亲手中下,百年来,合欢树逐渐茁壮丰茂,便如同傅家在朝堂之上根深叶茂。它见证者傅家宅院里的悲欢离合,傅家的掌权人一代接一代,唯独合欢树立在这里。
傅安歌还记得,幼年时她曾穿着合欢花颜色的衣服,在树下捡起飘落的花朵,仔仔细细的挑选最完美的那个,送给母亲。母亲会温柔地蹲下,笑着让她把花簪到自己的发髻上,哪怕那粉色的花朵和她的衣衫首饰并不相配。父亲……傅宣则常常笑着在一旁,将妻女的身影描绘在宣纸之上。
可惜啊……傅安歌这样想着,伸手接了一朵飘下来的合欢花,捻在两指间转了转。
“大小姐,老爷请您进去。”
傅安歌将那朵合欢花随手抛下,抬步向书房走去。
这一次,各怀心思的父女二人谈了许久。傅安歌步出书房,抬首望去,已是金乌西沉,落日熔金。
“不必送了。”她开口止住跟在身后的小厮,踏步离去,恰好一阵夏日的晚风吹来,合欢花飘落如雨。
……
晟帝六月的赐婚引起的议论刚刚落下,七月另一道圣旨又将傅安歌推进了新的议论中心。
七月初三,晟帝下旨,任命长宁郡主傅安歌为迎亲正使,带领使团前往西梁迎接沁玉公主。圣旨一下,众朝臣先是惊诧,随即又觉得陛下选择长宁郡主在情理之中。
论身份,傅安歌是当朝丞相的女儿、陛下亲封的长宁郡主、未来的秦王妃;
论感情,当初西梁使团来大晟一遭,任谁都看得出西梁太子、二皇子以及灵月公主关系极好;
论利益,无论是傅家还是秦王府,都没有关系紧密的宫妃在后宫之中,也就没有借机阻挠和亲的理由。
如今大晟与西梁和亲是为休养生息,而不是针锋相对,满朝上下还真找不出一个比长宁郡主傅安歌更合适的人选。
于傅安歌而言,这道旨意并不怎么意外,因为这是早在拓跋玄他们返回西梁之前就定好的,由西梁主动提出让傅安歌做迎亲使团的正使。
只是原本提出正使之位,是为了有和晟帝谈判的余地,最终目的只是能够参加使团就行,没想到晟帝竟如此干脆。
西梁一行虽然最初是为了私事,但事关两国邦交,傅安歌既然接了自然要好好准备,因而接连几日都在忙此事。岐黄司那边跟吕近贤打了招呼,吕进贤则毫不客气让人递信来让她寻一些西梁特有的药。
秦王府……放下吕近贤的信,想起秦王府,说起来她和萧承川最近倒是都很忙,已经好几日没见了。
傅安歌这厢想着,却不知那厢已经有人坐不住主动找上门来了。
萧承川不是第一次来傅安歌的宅院,只是此时又换了种心境。鼓登巷这个宅子并不大,却五脏俱全。
管家亲自给萧承川引路,看着往内宅的方向,萧承川微微皱了皱眉道:“不必,我在正厅等你主人。”像他们这样的人,内宅书房都是很重要的地方,外人是绝对不能随便进的,除非主人已经明确了可以将人带去。
虽然赐婚之后外面的人自然将他们二人看成一体,但萧承川绝对不会如此自负。
萧承川眼神微沉,如果是管家妄自揣测,这管家未免有些逾矩了,他得提醒安歌一下。
管家似乎没想到他会有此言,先是微微一愣,然后躬身有些为难道:“是郡主吩咐如果王爷来,直接请您去见她,不必在正厅等待。”
萧承川心中一暖,面上便不由自主带了笑,让管家继续带路。他明白,这是她的信任、她的主动,她在用行动打消他的不安,哪怕赐婚原本在预料之外。
管家识趣的停在书房门口没有进去,萧承川推门而入。
府里的木门保养的很好,倒是没有发出艰涩的“嘎吱”声,但轻微的响动依然让坐在哈海棠木卷云纹雕花几案后的傅安歌捕捉到了。
傅安歌从文卷中抬起头来,正看见几日不见的人跨过门槛,因为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只是熟悉的剪影便不知为何让她未语先笑了起来。
“你来了。”话语里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萧承川几步上前,走到傅安歌面前道:“我再不来,你怕是都忘了我了。”语气莫名带着几分酸涩。
傅安歌略带诧异地看了萧承川一眼,萧承川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多“怨夫”,不自在的动了动手指,开始转移话题:
“还没用晚膳吧。”疑问的句子,确是肯定的语气。
傅安歌果然摇头,“不日就要出使西梁,我想尽量多准备些,最近一直在看看文卷。抱歉。”前面的话是在回答萧承川的问题,后面的“抱歉”则是针对这些日子的疏忽。
傅安歌说这话时面带歉意地对萧承川笑了笑,其实还有些心虚,她这几天的确是没怎么想起他。
萧承川其实自然理解傅安歌有多忙,因此这几天他也没有贸然来打扰她。
“我在满月楼订了些菜,郡主可否赏脸?”萧承川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地落在面前人的眼里,做出邀请的模样。
傅安歌也笑了开来,“亲王殿下的邀请,自然无有不应的。”
说罢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明明只是很平常的话语,但是因为说的人不一样,就让人没来由的心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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