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的黄昏格外迷人。
细碎的金色光芒铺满了薛霈的眼睫, 他坐在副驾驶位,微垂着眼, 双手捧着老型号的手机,在打字回消息。
身侧的陆莱恩手持方向盘,余光偷看了两眼,也仅是落在薛霈专注的表情上。
坐不住的家伙成了身后的两人。
一直到了聚餐的餐厅。
薛霈没再管消息涌出的手机,塞进口袋,地下车库的灯光偏暗, 他有些担心哥哥待会儿要倒车,但没想到忧虑是多余的, 陆莱恩单手就把车停得方方正正。
车载音乐没了声音。
薛霈解开安全带,跟着哥哥们推门下车,少年们长大了,身形挺拔,个高腿长,走在前边的戴丞和褚存熙不知在扯皮什么。
陆莱恩稍后等着他,车钥匙塞在黑色冲锋衣的口袋里按下锁车键。
车子很轻又很闷的响了下。
薛霈跟在哥哥身后, 有点黑, 好在陆莱恩习惯慢下脚步, 总是带着浓烈的安全感:“今晚还去练琴吗?”
“看情况。”
薛霈笑了笑,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又亮了屏, 说不完的话都来自于潘星辰。
那家伙改了名,从此叫做潘恺晟, 说了些家中父母离异的事,在国外几年不太愉快,好像不希望有人再叫他潘星辰。
放学路上的几分钟,轮到薛霈谈及自己的事儿, 也就三言两语,足以让潘恺晟震惊,他当真成了陆莱恩的弟弟。
或是骨子里还对当初在演技学院的大哥哥感到畏惧。
潘恺晟当时只有一句:“别让你哥知道我是潘星辰!”
薛霈果真没有提及潘星辰的身份。
从车内到餐厅用餐,薛霈偶尔跟陆莱恩聊着练琴的事,多数时候,两位世家哥哥的胡闹更占时间,许久未见,看着他俩斗嘴比德云社唱戏还要有意思。
餐桌上的烛火随着说话一下下的晃动。
褚存熙吃饱擦嘴,忽然来了劲儿:“我觉得我挺man的啊,我就算刚吃完饭也是有腹肌的,不信露给你们看!”
戴丞嫌弃得不行,压根没正眼瞧他,筷子都搁下了:“你别影响我们吃饭行不行。”
褚存熙:“我是真的很纠结那件事啊。”
“你们也不跟我说。”
“我到底应该是1还是0?”
餐桌上的戴丞无语,陆莱恩投去警告的目光,只有薛霈满脸疑惑:“什么意思呢?”
这可有个一心扑在小提琴上的干净小孩儿呢。
陆莱恩忍无可忍,招手要结账的阵势,激得褚存熙怕到手的财神爷跑了,赶紧问他俩:“今晚就这么回去了?打台球去?”
戴丞打着哈欠拒绝:“我要回家睡觉。”
“佩佩要练琴,”陆莱恩搪塞回去,“你自个儿去吧。”
褚存熙抱怨道:“啊?!吃顿饭就撤了,哥几个好不容易见面呢,不要这么对我好不好啊。”
一群人里总要有个卖惨的,况且这卖惨的花样繁多,话术过人,最快心软的薛霈见不得他存熙哥受委屈,改口说那就去打台球吧,陆莱恩不得不跟着答应,戴丞也没法背叛组织。
这栋大厦碰巧就有存熙少爷常来的轻奢场所。
那里边接待的都是正儿八点的人,褚存熙刷了卡,有人领着他们入座,其中薛霈最为生疏,落在陆莱恩眼中,还是没忍住问:“平时不跟同学出来玩?”
薛霈陷在柔软的座椅里,歪过脑袋,像在抱怨:“我们班都特别卷,别说来这儿玩了,能聚在一起吃顿火锅也不容易。”
可能是一路上赶得太急。
薛霈的发梢微乱,陆莱恩伸出手,抬着食指捋往一边,薄唇动了动:“偶尔也劳逸结合一下。”
“好。”
薛霈忽然有些犯困,“哥不去跟存熙哥他们一起玩吗?”
陆莱恩抱臂道:“不去。”
薛霈:“他们也好久没和你见面了,你去玩吧,我想在这儿眯一会儿。”
这话落在耳根好比是不想跟自己独处的意思。
陆莱恩蹭了蹭高挺的鼻梁,问要不要提前回去,薛霈却执意要留下来,像儿时那样当他们的跟屁虫,安安静静的,怎么劝都说不想离开这儿。
柔软的沙发椅够宽敞,陆莱恩把上衣折成枕头状,垫在腿上,轻拍了拍:“过来。”
薛霈收到邀请,微微弯起眼眸,枕来上边也能感觉到肌肉感,但招架不住太困,安静地侧躺入睡了。
漂亮的少年从小到大都这么乖。
那边的褚存熙玩着桌球,兴致上头,压根没管玩了两盘就往回走的戴丞,后者悄然靠近,不自觉放低嗓音:“那个有点黑的小同学是个演员。”
陆莱恩抬起慵懒的眼皮,像是在劝说戴丞别吵到佩佩,这种事留着晚点儿再说也行。
戴丞识趣地坐下,握着手机打字,递来陆莱恩面前,那上边落着一行字:“你现在也太像个家长了吧。”
陆莱恩拿起自己的手机,敲字给他回:“不然呢。”
戴丞:“既然回来是为了佩佩和他外公的事,你选择gap一年推迟给牛津递材料的事,是不是应该让佩佩有知情权?”
陆莱恩顿时陷入沉默。
他不可能会告知这件事,毕竟当初陆家奶奶病危,陆莱恩顶着压力两头跑,忙碌不休,每天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中继续着学业,也没选择停下脚步。
如果说了只会让佩佩想太多。
陆莱恩端坐在这儿,像堵密不透风的墙,带着重重的心事,暴露的不足冰山一角,可冰墙也会融化,截止的节点在今年冬天的十一月底。
也就是薛霈正式满十八岁生日的那天。
这么些年来,佩佩的外公裴成济所做出的退让和付出,都是瞒着小外孙的,可陆莱恩一概全知,领养条例进行到成年,到了那会儿必然不好再隐瞒下去了。
时过境迁。
如若长大了的薛霈知道,整个国内的各大小提琴赛事,背后都有着裴家为之做出的贡献,他为之骄傲的成就和奖金与外公有关,又是否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结局,选择继续走艺术这条道路。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
薛霈迷迷糊糊地醒来,身上多了一条毛毯,枕在腿根的位置却分毫不偏倚,唰地坐起,不觉吓到了彼此。
陆莱恩戴着半框眼镜,修长手指紧握着手机,紧张地望过去:“做噩梦了?”
“没呢,”薛霈呼吸过速,“哥,你的腿没被我压麻吧?”
陆莱恩感到好笑,摘下眼镜,接着抄起车钥匙起了身:“再睡下去可能就麻了,回去吧。”
薛霈泛着迷糊,半睡半醒地起了身,总感觉睡梦中听到了对话,但又不记得具体内容,醒来就见着沉默的哥哥要带他回家了。
一路上没再看到褚存熙和戴丞,那俩比较爱玩儿,这会儿不知上哪去了。
褚存熙就是个黏糊的卷毛小狗,要靠哄的,薛霈心里这般想着,哪怕当真要练琴,他也会顺着对方的想法,来这么一趟陪对方,再去练琴室也不迟。
但上了陆莱恩的车,薛霈系着安全带,侧脸看向认真起步开车的哥哥吗,顿时只想偷懒一天,哪怕只是在房子里说说话也好。
后者在昏暗的环境下挡不住那视线的热忱。
“怎么了。”
陆莱恩没开导航,踩油门往出口方向走,轻车熟路地瞥来一眼,“有话要说?”
薛霈抱着柔软的抱枕,暗示道:“哥,你今晚住我那儿吧。”
陆莱恩轻笑道:“现在一个人住还害怕吗。”
薛霈的脸庞被忽明忽暗的灯映照着,有些发烫,当初刚搬出来有多高兴,一天三回电话跟哥哥报喜,说自己长大了。
没过多久,当晚拨出了第四通电话,他说自己害怕,外边有玫瑰妈妈陪着也怕,一抽一抽地藏着啜泣声儿。
那会儿的陆莱恩在伦敦,一大家子吃着晚宴,借口去上洗手间,找个处楼梯间哄人、等他入睡,还收获了一句取悦似的“我好像离不开哥哥”。
陆莱恩当时心跳得很快:“那佩佩要不要来伦敦?我回去接你过来,好吗?”
“可我还要继续在国内学小提琴,”薛霈总惦记着梦想,解释道,“我只是一下子适应不了。”
“原来住的房间,隔壁就是哥哥以前睡的房间……”
“……我太想你了。”
不过两年。
薛霈自个儿也记得那些话,想来害臊,更觉着方才的对话中,他是被陆莱恩调戏了,好在车后座没人听了去。
他捏着小动物抱枕,揉来揉去,发泄似的说:“你今晚肯定不住存熙哥那儿。”
陆莱恩一边开车,一边给出肯定:“嗯。”
薛霈:“那要回别墅区吗?”
陆莱恩:“不回。”
不去朋友家也不回以前住的宅子,那总不能上酒店凑活住着吧?
薛霈想着自己的住处确实有点小,不自觉将抱枕搂得更用力,戳着棉花,恍然了一路,在心里嘀咕了声:“以后能开小提琴巡演了就把钱攒起来买大房子。”
私家车到了楼下。
陆莱恩停好车,从后备箱拾掇出了行李,看得薛霈格外纳闷,上了楼,比自己更像主人的哥哥刷卡开了门。
“!”
薛霈一进门就把陆莱恩堵在玄关,稍微仰脸,戳中了他的腹黑心思,“分明早就打算住进来,又不说实话,你怎么这么喜欢逗我玩。”
陆莱恩好笑不语,装成大尾巴狼,任凭纤细的身躯挡着,行李还是薛霈心甘情愿给他推往里的。
小小闹了这么一出。
薛霈帮忙收拾行李,嘴上嘟囔饿了,搁好入门卡和钥匙的陆莱恩弯起袖口,将那少年的偏瘦身躯落入眼中,走往了厨房区域。
那边的薛霈听闻动静赶忙回头。
他踱着拖鞋往里走,正好赶上陆莱恩从冰箱拿出食材,鸡蛋、混装的大小番茄,一包没开封过的意大利面,在英国端庄优雅的大少爷,挤在这小公寓里给他下面条。
薛霈示好般靠过去,想打下手,偏偏陆莱恩总用身子见招拆招地挡着他。
“哥。”
薛霈笑得格外地乖,不执着于干活儿了,就在旁边糯糯地唤着,“你最好了。”
正在打鸡蛋的陆莱恩手上一顿,偏过眸,对上那张漂亮似琢玉的无暇脸颊。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不吭声,接着又转过身继续去忙活别的,激得薛霈那么内敛安静一小孩成了话痨。
“怎么不理我?”
“你到底回来几天啊。”
“哥,你行行好吧,我忙完考试去找你要等暑假呢。”
哗啦——
水龙头被打开了,陆莱恩捻了颗裹糖的小圣女果,抬手塞到薛霈的唇前,被后者一口咬进嘴巴里。
陆莱恩淡淡地说:“至少待几个月吧。”
“!!”
薛霈嚼到白砂糖,甜味蔓延,惊喜万分道,“真的吗?”
陆莱恩卖起关子,只让薛霈去厅上等面条做好,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而薛霈也以为他不明说,八成都是陆家集团里的事儿,自然也不好往下追问,只顾着心里满足。
没过多久,大瓷碗盛着番茄鸡蛋面,新鲜出炉,撒上了万能的黑胡椒,腾腾地冒出热气,薛霈找了个小风扇吹风,一边吃一边冒出暖汗。
陆莱恩坐在沙发上,用自己的平板发消息,处理些复杂的英文文件,沉默的样子泛着苏感,像那种伦敦街头咖啡店里坐着的帅哥,每隔一会儿就有漂亮白人搭讪的那种。
薛霈边吃面边胡思乱想,感觉自己傻不愣登的,发烫的嘴唇格外殷红,说话像噘着嘴撒娇一样:“哥。”
“你今天好像也有点奇怪。”
陆莱恩从平板上挪开视线,揪着字眼,轻轻地抬了下眉尾:“还有谁也奇怪?”
“存熙哥和戴丞哥,”薛霈小口地咬面条,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他们俩在车上就像在密谋什么坏事。”
陆莱恩:“……”
薛霈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你们是一伙的吗?”
陆莱恩惯会伪装,故意露出不解的表情,瞬间把自己摘了出去,薛霈鼓着腮帮子,只觉自己误会哥哥了,不好意思地轻笑道:“要不要先去洗澡?”
“衣服扔在脏衣篓里就好。”
“我待会洗完澡一块儿塞洗衣机里。”
说得那么谄媚。
陆莱恩确实想去洗澡了,路过薛霈身边,薅一把乌黑的头发,比其他男孩子的头发稍长些,软绵绵的手感:“今晚帮你吹头发?”
“……”
薛霈朝后仰起脸,瞧着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看得入神,嗓音忽然变得黏糊糊的,“哥。”
“你在伦敦谈对象了吗?”
陆莱恩垂着眼睫,像漆黑慑人的羽翼,大概是没想到被反将了一军,整晚藏在肚子里的话,怎么成了薛霈抢先对他的质问?
嗓子像卡着鱼刺了一样。
陆莱恩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在作祟,俯下身,滚烫的气息喷薄在瓷白漂亮的小脸上:“为什么问这个。”
薛霈一怔。
紧接着,陆莱恩的眼前闪过黑皮男孩子的身影,语气更危险深沉,带着侵蚀的意味:“佩佩有想要交往的小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