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一早。
薛霈穿着件纯白T恤, 配上浅蓝牛仔裤,坐在私家车的后座, 微热的掌心攥着两张门票。
斯特恩小提琴赛。
驾驶位上的李玫瑰转过脸,瞧见漂亮小孩满脸的好奇,难免浮现出笑意:“斯特恩的含金量排名挺靠前,不过每年都在星海市举行,获奖者都是本市优秀的小朋友——”
“所以市民们调侃它是星海市小提琴赛。”
薛霈听到这话,忽然觉着手中的卡纸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语气上扬道:“原来是这样。”
李玫瑰眼眸笑眯眯的,哄小孩似的, 好奇问道:“那莱恩小少爷说了什么呢?”
“哥哥夸我厉害。”
薛霈克制不住地分享喜悦,接着眺向宅子的大门,穿着格子衬衫的陆莱恩走了出来。
宽松衬衫里搭着黑T恤,下边是深黑牛仔裤和帆布鞋,愈发英气锋利的小少年,走起路来,藏不住这个年纪独有的恣意。
时间仿佛慢得不能再慢。
薛霈坐在后座, 在一簇光影透过树荫时, 车门打开了, 陆莱恩迈腿走了进来。
他先给薛霈系上安全带,专属的气息拂来, 早已不再有着小孩子身上的奶香味了:“佩佩等久了吗?”
“不久。”
薛霈的语气总是很乖,也只有面对哥哥的时候, 他是个无忧无虑的小朋友。
陆莱恩又何尝不是这样,唇角挑了挑,佯装若无其事地端坐好身子,准备去看比赛, 半分也没提起出门慢了会儿的原因。
夏天好似就要正要开始了。
私家车一路驶向场馆,途径的鸟鸣声忽远忽近,春末的风吹进了半开的车窗,阳光照耀了彼此的肩膀,当侧眸望去时,陆莱恩发现身边的薛霈睡着了。
而那双白皙的小手还是紧紧攥着门票。
陆莱恩伸出手,学他那般握住手掌心,从窗外掠过的光,带着温度,好似这才是佩佩想要的一切。
他晚出门的几分钟,是远在伦敦的爷爷联系他了,而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一眨眼。
比赛场馆就在眼前。
李玫瑰给小孩们当司机的职责到位,下车后,陆莱恩当起了监护人,带薛霈去吃麦当劳,再排队入场,感受到身边的小孩对比赛的期待全都溢了出来。
排队入场。
头顶到陆莱恩肩膀稍上的薛霈,目光越去,眼尖地瞧见了发放入场礼的玩偶:“和校庆的玩偶很像。”
小学生和初中生的关注点还是有所区别的。
那个玩偶和校庆玩偶长得差不多,区别在于头发全白,有着卡通界的慈祥面貌,挂着笑容给人很温暖的感觉。
陆莱恩抱着双臂,神情也缓和不少,弯着唇角说:“校庆场馆外的是面包超人。”
薛霈仰起脸:“那现在的玩偶是面包超人的爷爷吗?”
陆莱恩垂下脸,迎着那好奇的目光,随着队伍挪动稍微牵了下薛霈,刚要解释,前排有几个高中部模样的姐姐也在聊这话题。
听她们说。
这个老爷爷叫“饼干外公”,改编自面包超人这一部卡通ip的人设,被某个慈善组织购买了版权,用作实体形象。
至于为什么会频繁出现在学校校庆、校外比赛……其实是从十几年前开始,只要国内有小提琴表演的地方都不会缺席。
“饼干外公,蛋糕妈妈,还有小面包超人是一家人。”
“蛋糕妈妈的身体不太好,她很喜欢吃蛋糕,医生不让吃也会偷偷吃,但她的口头禅是蛋糕再好吃,也比不上她最喜欢的小提琴。”
“好可爱呀,这么说饼干外公为小提琴界做的慈善贡献,都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吗?”
“还有小面包超人呢,这是很具象化的形容,那些在学习小提琴生涯里得到资助和奖金的孩子们都是优秀的小面包。”
那些姐姐们形容得很可爱。
薛霈听得入迷,两只手做拳头揣在身前,好似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赞成那句“饼干外公是很好的老人家”。
只是,身边的陆莱恩投来目光,浮现出略微复杂的情绪,终归不想让小朋友的心破碎了。
忽然。
身侧投来一大面的阴影。
饼干外公骤然出现,前排的女孩子们哇呀地叫了几下,惹得陆莱恩和薛霈都看过去,一排排都收到了饼干外公递来的斯特恩限定款小饼干礼物。
饼干外公还从笨重的挎包里掏出了矿泉水。
大概是天气太热了,容易口渴,接过那份饼干和水瓶时,薛霈露着在家以外的平淡小表情,从口袋里拿出随身小风扇,给玩偶吹起了凉风。
www.youxs.org,里边应该有人在扮演角色,却像机械没了电,无法继续运转,久久地站在薛霈面前不动弹了。
薛霈好奇问:“你好?”
陆莱恩:“……”
漂亮可爱的小孩对着玩偶说话,周围的姐姐们都被萌到了,陆莱恩又何尝不是,只不过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在薛霈看不到的背地里露出警告的表情。
一如那天在陆宅外发出警告的凶狠小狮子。
好在他的目光足够震慑,饼干外公心灰意冷地离开了,薛霈甚至还有些遗憾,太阳逐渐变大,不知道玩偶里的人会不会热得满头大汗。
队伍持续地往前走,验票入场,进入场馆观看比赛。
作为国际级别的小提琴赛,斯特恩和校庆的规模不是能相提并论的,前者的专业、精彩超乎想象,来到现场的参赛者们,已然不完全是为了比赛名次,而是提供优秀的孩子们尽显音乐才华的平台。
对于薛霈而言。
这一场表演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用薛霈的话来说,释放出了他心中的坏念头,想要长大后比这些哥哥姐姐们都厉害,拿到比他们更高的奖项和奖金。
陆莱恩好笑得很:“这怎么会是坏的念头。”
他俩已经在看完比赛的观众席后排,等候其他观众离开,安静地聊着观后感了。
薛霈眨着明眸:“因为那些哥哥姐姐们好像都不是很在乎名次和奖金。”
这倒是真的,学小提琴出身的孩子大多都家中富裕,而进入斯特恩这般等级水平的参赛者,早已凌驾于追逐名利之上,到了追求艺术境界的层面。
至于有条件不够的孩子,他们经过热爱和勤加练习,获得了充沛的资金资助,确保在未来追梦的道路上,能够与小提琴相辅相成地走下去。
薛霈好像是后者,在人声鼎沸的观众席一角,望向哥哥,那么认真地说他要做:“我不能总靠哥哥。”
“哥哥的家人,玫瑰妈妈,给了我很多很多帮助。”
“……能成为哥哥的家人是幸福的事。”
陆莱恩顶着高冷小少年的外表,藏着慌乱,隐秘在漆黑下的指关节泛了白,不清楚将会迎来怎样的下一句话。
“我想成为厉害的小提琴家。”
薛霈起了身,主动拥抱陆莱恩,说着自己也不明白前阵子做过的噩梦,“以后哥哥会和别人结婚。”
陆莱恩反应很大地紧紧搂住他:“我不会。”
灯光太暗。
没有人注意到这角落里的小小拥抱。
薛霈费劲地将下巴搁在哥哥的肩膀,说不上来为何会安心,露出了笑:“哥哥对我最好。”
“可是你也要有自己的人生。”
陆莱恩一瞬怔住。
他无法想象出小学六年级的佩佩,会说出这么充满深度的话,又或许验证了,他想要保护的小朋友特别勇敢,不是完完全全活在他的保护下。
陆莱恩的声音很沉也很轻:“佩佩知道什么了?”
“知道哥哥可能很快要回英国了。”
薛霈的语气却不露遗憾,像儿时那般抓住陆莱恩的衣角,退后身子,一望向他微拧的眉心,忽然也沉下了小心脏,“这回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了,对吗?”
漂亮的小孩子分明是更爱哭的那一个。
可这回,陆莱恩反倒成了哽咽的、无地自容的,小时候是怎样呢,他这么些年都在懊悔,为什么不能找一点找到佩佩,让他受了那么多委屈。
薛霈探出指尖,抚平那眉心就像驱散了彼此心中的不安:“不要忘记我就好了。”
陆莱恩乍然攥住了他的手腕:“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
薛霈有所预料地笑起来:“我知道的,还有我也会做厉害的大人,哥哥相信我吗?”
他笑得那么好看,还乖得不行,以至于陆莱恩克制不住地想要带走他,就连长大后,也不想让佩佩离开自己的身边。
可是——
爱不能成为牢笼。
陆莱恩想给佩佩选择的自由,所以他接下来听到了,佩佩说想要成为像妈妈那样的小提琴家,靠奖金和演出费养活自己,还能靠自己买出国的机票。
“……笨蛋。”
陆莱恩完全是在骂自己,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我每周都会从伦敦飞回来见佩佩的。”
所有观众都离开了。
整个观众席的灯光闪了一瞬,落在薛霈的眸中,像是璀璨的星尘亮了一下。
陆莱恩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爷爷和奶奶身体不好,想让我回伦敦继续学业,接受的教育比较特殊,在霍林顿没办法继续下去。”
“但我每周都能放假。”
“只要在休息周睡一觉就能回到你身边了。”
薛霈的情绪波动过大,一头栽进陆莱恩的怀抱里,声音闷在那胸膛之上:“真的吗?”
“真的。”
陆莱恩做出保证,“我每天都会想佩佩。”
薛霈笑了笑:“我也会每天都想哥哥的。”
未来有多远呢。
在看完比赛的那个瞬间,薛霈怀着特别强烈的期待,他的世界里不止有哥哥,还有眼前的舞台,是比那几张哥哥给他拍的照片里更大的舞台。
还有更大的舞台可以去往吗?
薛霈也曾想过一了百了,在奶奶离开的时候,在听说叔叔意外去世的瞬间,还有无数个等不回莱恩的日夜。
直到光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活着很好,哥哥的家人都很珍视他,还知道裴珠妈妈没有不要他……
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薛霈这般想着,睫毛轻轻地发颤,再次伸手抱住了眼前的陆莱恩,还在期待未来的哥哥会是什么模样。
当这份期待注入每时每刻内。
即将十二岁的薛霈,成长为即将成年的少年,在艺术中心场馆的后台,那抹清秀独特的气质成为独一份的特殊存在。
少年身形颀长,偶像似的小脸,精致的五官几乎彻底长开了,自带汽水感的淡颜,一双眼尾上挑的狐狸眼多了几分钓系意味。
在五年后的斯特恩比赛名单上。
有着属于他的名字:薛霈,十七岁,星海市音乐学院附属中学。